＞我是李家盼了二十年的“耀祖”，出生时全村放了三天鞭炮。
＞三个姐姐连名字都没有，村里人都叫她们招弟、盼弟、来弟。
＞全家省下的鸡蛋只给我吃，姐姐们啃着冷馒头看我长大。
＞奶奶说：“耀祖是李家的根，将来要顶门立户的。”
＞考上大学那天，父亲砸锅卖铁摆流水席，喝醉后拍着我肩膀说：“给老李家争气！”
＞直到我在大学里牵起男生的手被父亲撞见。
＞母亲哭晕在祠堂：“造孽啊！还不如生不出！”
＞我跪在列祖列宗牌位前，听见父亲砸碎了传家宝的玉镯。
＞那晚我拖着行李箱离开时，二姐偷偷塞给我一个布包。
＞里面是她打工攒下的三万块钱，和一张字条：“弟，活你自己。”
米缸里陈米的凉意，顺着奶奶枯瘦的手指，硬生生钻进我的骨头缝里。那粗糙的指节如同干枯的藤蔓，死死裹住我幼小的手背，不容丝毫挣脱。我的食指被强按着，在厚厚一层积年的米粒上，一遍，又一遍，划过那个笔画简单却无比沉重的字——男。
“耀祖，看好了，”奶奶的嗓音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虔诚，像庙里缭绕的劣质线香，直往我鼻孔里钻，“这个字，就是你的命！你的根！”每一次笔画落下，米粒都在我指尖下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缸底，不知是哪年埋下的几粒干瘪的红枣，黑乎乎的，像凝固的血点。
堂屋的门槛外，光线昏暗。大姐招弟正弯着腰，用一把豁了口的旧菜刀，吃力地剁着一堆混杂着泥土的猪草。刀刃碰到垫在下面的半块碎砖，发出“铛”一声刺耳的锐响，震得我手指一抖。她抬起沾着草屑和泥点的脸，飞快地朝米缸这边瞥了一眼，那双过早失去光彩的眼睛里，没有羡慕，也没有怨怼，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她很快又埋下头去，继续那单调而沉重的“铛、铛”声，仿佛那是她生命的全部节奏。
二姐盼弟，像只受惊的小老鼠，蜷缩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火光跳跃，映着她瘦小的身躯和脸上几道没擦干净的煤灰。她手里捧着一块比拳头大不了多少、已经冷硬的杂面馒头，小口小口地啃着，每啃一下，都努力伸长脖子往下咽，仿佛在吞咽某种坚硬的命运。她不敢看米缸这边，只偶尔偷瞄一眼灶台上那个粗瓷碗——碗里卧着一个剥好的白水煮蛋，光滑圆润，那是奶奶专门给我留的“精粮”。
三姐来弟？她太小了，此刻大概正趴在院子角落某个能晒到太阳的草垛上打盹吧。她们的名字，在这个家里，在这个村子里，响亮又卑微，像贴在门楣上褪了色的符咒，招弟、盼弟、来弟……一遍遍提醒着所有人，她们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为了最终迎来我——李耀祖的降临。
我出生的那天，据说全村的鞭炮屑铺了厚厚一层，红得刺眼，整整三天都没扫干净。爹娘积攒了二十年的、无处安放的期盼，终于在我落地那一刻，化作了震天的喧嚣。我是光宗耀祖的耀祖，是李家盼来的唯一男丁，是这个家沉甸甸的未来。这认知，如同奶奶刻在我手骨上的那个“男”字，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