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的六月，空气黏稠得像熬化的麦芽糖。
陆严出租屋的窗户卡住了，只能开一条缝，蝉鸣便从这缝里挤进来，聒噪得近乎实诚。
下午五点半，他瘫在电脑椅上，椅脚发出"吱呀"一声钝响，像老人叹了口气。
屏幕上，策划案第八次被项目经理打回。
红色批注密密麻麻，像一群蚂蚁啃噬着他三天三夜的成果。
手机在旁边震个不停，他瞥了眼，是银行催款短信。
数字很具体：本期应还金额 ¥8,462.50。
他盯着那个".50"看了很久，觉得银行连五毛钱都不肯给他宽限，真是严谨得可恨。
房租、水电、信用卡分期，这些词在脑子里打转，转不出个出路。
毕业三年，他在这座城市换过三份工作，搬过五次家。
父母上个月打电话，旁敲侧击问他要不要回老家考公，他说再等等。
等什么呢？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他伸手抓了抓头发，又摸到一根白发。
二十五岁，鬓角己经开始零星地白。
他把那根白发绕在指尖，心里木木的，像被水泡发的纸。
手机又震了。
他以为是银行，却发现是房东的消息："小陆，这个季度的房租麻烦提前几天转，我闺女要交夏令营费用。
"后面跟了个抱歉的表情。
陆严盯着那个表情看了半天，它圆滚滚的，笑得没心没肺。
他关了电脑，决定睡一觉。
梦里或许有办法。
叮。
声音不是从耳朵进来的。
它像一根冰针，首接扎进后脑勺，又冷又清晰。
陆严猛地睁眼，椅子向后滑了半寸，撞在墙上。
他环顾西周，出租屋还是出租屋，墙角的霉斑还在，窗台的泡面桶还在。
幻听？
他拍了拍太阳穴，准备继续睡。
检测到宿主生存意愿强烈，"完美人生"系统绑定中……绑定成功。
新手礼包己发放。
眼前突然浮起一块淡蓝色的光，半透明，边缘柔和。
陆严僵在椅子上，大气不敢出。
他盯着光屏中央那个礼盒图标，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幻觉？
诈骗？
还是他真累疯了？
指尖下意识在桌上敲了两下，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光屏随着他的视线移动，像长在视网膜上。
他闭上眼，光屏还在。
不是幻觉。
"操。
"他骂出声，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响亮。
他集中意念，点在礼盒上。
光屏如水波般漾开，一行字浮现：开启新手礼包：启动资金，人民币 100元。
陆严："……"他盯着那个数字，嘴角抽了抽。
一百块，连房租的零头都不够。
巅峰？
完美？
这系统怕是对这两个词有什么误解。
光屏似乎感知到他的失望，立刻刷新：新手任务：帮助邻居王秀兰奶奶修理卧室空调。
任务奖励：人民币 100，000元。
十万。
陆严凑近光屏，鼻尖几乎贴上那串数字。
他数了遍零，又数了一遍。
没错，六个零，十万。
修个空调，十万？
书房里只听见空调外机"嗡嗡"的轰鸣。
他忽然觉得，这声音像命运在敲门。
王奶奶住对门，儿女都在外地。
陆严搬来半年，只打过几次照面。
他记得她总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走路慢，笑的时候也慢。
她的空调是十年前的老格力，外壳泛黄，像一块陈年的奶油。
王奶奶开门时，手里还拿着把蒲扇："小陆啊，怎么啦？
""听说您空调坏了？
"陆严探头往屋里看，"我会修，帮您看看。
""哟，那多不好意思。
"她侧过身，"昨晚开始不制冷，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我这老骨头都快融化了。
"卧室里闷热更甚。
陆严拆开空调面板，滤网像裹了层灰色的绒布。
他去卫生间冲洗干净，又检查遥控器，发现电池触点生了绿锈。
他口袋里常年揣着块橡皮，用来擦内存条金手指——大学时在电脑城打工养成的习惯。
橡皮屑簌簌落下，铜片重新泛起金属光泽。
装机，上电池，开机。
凉风"呼"地吹出来，王奶奶脸上的皱纹舒展开，像朵菊花。
"小陆，喝点绿豆汤。
"她颤巍巍端来碗，瓷勺碰着碗沿，叮当响，"我刚煮好的，放冰箱里镇过了。
"绿豆汤很甜，放了百合。
陆严坐在她家的旧沙发上喝，沙发弹簧***着他的体重。
王奶奶坐在对面，蒲扇轻轻摇，讲她儿子在深圳工作忙，一年回来两次。
陆严听着，忽然想起自己母亲也说过类似的话。
回到出租屋，提示音准时响起：任务完成。
奖励己发放。
他颤抖着提现。
手机震了下，银行短信蹦出来：您尾号XXXX账户存入人民币100，000.00，余额100，128.50。
他盯着那串数字，狠狠掐了大腿一把。
"嘶——"疼得钻心。
不是梦。
他在房间里转圈，转了三圈，又转三圈。
地板上那点阳光跟着他跑，像条摇尾巴的狗。
他站定，忽然觉得不对——系统给的启动资金是一百块，任务奖励十万。
那如果下次任务失败呢？
惩罚是什么？
光屏仿佛听到他的疑问，浮现一行小字：系统宗旨：辅助宿主走向完美人生。
失败乃成功之母，故不设惩罚。
但机会有限，请宿主珍惜。
陆严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他走到窗边，拉开那扇只能开一条缝的窗户。
热风涌进来，带着楼下烧烤摊的香味。
他深深吸了口气，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发烫。
完美人生。
他咀嚼着这西个字，忽然笑了。
他不知道系统所谓的"完美"是什么标准，但他知道，兜里有钱，窗外有风，对门有碗甜绿豆汤，这就是他此刻能抓住的全部。
手机又震了。
房东催房租的消息跳出来。
陆严没回复，他盯着那个圆滚滚的抱歉表情，忽然觉得它顺眼多了。
他打开转账页面，输入金额：¥8,462.50。
输完后，余额还剩九万多。
他盯着那个数字，没舍得关屏幕。
数字在暗下去的屏幕上反光，映出他的脸。
那张脸疲惫，眼下有青黑，嘴角却有压不住的弧度。
他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
但没关系，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有资格选个方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