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初推开试镜室的门，侧身让程橙先进去。
走廊尽头的灯光有点黄，照在她后颈那一节微微绷紧的脊椎上，显得整个人都安静得不像话。
他没说话，只是用指尖轻轻在她肩胛骨下面推了一下，像是帮她调整站姿。
候场区坐着三个人，全都低着头看手机。
其中一个抬头看了眼他们，又飞快移开视线。
白月初扫了一圈，目光落在角落里那个陌生女人身上——星曜娱乐的项目总监周琳，正翘着二郎腿刷平板，鞋尖一下一下地轻点地面，节奏分明。
“导演组临时加了旁听席。”
他低声说，“别管镜头，专注角色。”
程橙点点头，把剧本翻到标记好的那一页。
纸张边缘己经被她的手指磨出了毛边，看得出她准备得很认真。
叫号声响起时，她深吸一口气站起来。
白月初坐到后排角落，顺手把自己的包放在旁边空位上，挡住可能靠近的人。
试镜的片段是女二号被囚禁三天后苏醒，在昏暗的地下室听见门外脚步声逼近。
原剧本写的是她惊恐颤抖，等着救援。
但程橙没按这个来。
她睁眼那一刻没有慌乱，而是慢慢地转动眼球，一寸一寸打量着墙面的裂缝、铁链上的锈迹、角落里的水渍。
呼吸从急促变得平稳，眼神也由涣散转为清晰。
当门外传来钥匙声时，她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坚定：“你们锁得住人，锁不住真相。”
导演抬了抬眼皮。
接下来的三十秒，她靠着墙缓缓起身，脚踝上的道具镣铐哗啦作响。
她不是挣扎，而是在测量距离——离门几步？
离通风口多高？
墙上那道裂痕能不能成为突破口？
动作虽然缓慢，但每一步都有目的，像一头受伤却不肯倒下的野兽。
导演开始低头记笔记。
副导演悄悄把摄像机往前推了推。
结束铃响，程橙退回原位，额角渗出细密的汗。
没人鼓掌，也没人说话。
评审席那边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
五分钟后，评议会开始。
导演主持，周琳坐在C位，手里捏着一支金属笔，一下下敲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整体完成度不错。”
导演先开口，“情绪递进合理，细节处理也有想法。
特别是那个观察环境的段落，比我们预想的更有张力。”
周琳笑了笑：“确实挺拼的。
不过……”她转向程橙，“你觉得这个角色，真的需要这么强吗？
观众更愿意看到脆弱一点的形象，容易共情。”
程橙顿了两秒，才开口：“但如果她只是被动承受，为什么编剧让她第一个发现线索？
如果她的觉醒不是从被囚禁就开始，后面的反转会不会显得突兀？”
会议室安静了一瞬。
编剧皱眉：“原始设定里她是昏迷的，醒来就获救了。”
“可现在改了。”
程橙看着对方，“既然给了她清醒的时间，就得给动机。
她在黑暗里待了那么久，不可能只想‘谁来救我’，更该想‘他们怕什么’。
否则，她后来冒死传递情报的行为就变成了强行伟光正。”
周琳的笔停了下来。
“你是说我们剧本逻辑有问题？”
她的语气依旧温和，尾音却微微上扬。
“我不是质疑创作。”
程橙摇头，“我只是觉得，这个角色值得一条更扎实的成长线。
观众不会接受一个毫无铺垫的转变。”
周琳合上平板：“有意思。
我还以为演员只需要演好给到的本子就行。”
导演赶紧打圆场：“讨论嘛，都是为了作品更好。”
会议草草结束。
程橙走出门时，听见身后有人小声嘀咕：“这脾气，以后怎么合作。”
白月初己经在门口等她了。
两人刚走到电梯口，她的手机就开始疯狂震动。
未接来电六个，全是助理打的。
微信弹出十几条消息，最上面一条来自品牌方：“近期合作暂缓，注意舆情。”
“别看。”
白月初伸手要去拿她手机。
她躲了一下，还是点开了热搜。
#程橙试镜发飙怒怼导演# 挂在第三位。
视频只有十二秒：她站在会议室中央，手势加重，语气坚决地说“不能接受无因的牺牲”，画面被剪得只剩这一句，前后毫无过渡，一看就是故意断章取义。
评论区己经炸了。
“谁啊这是，试个镜跟谈判似的。”
“听说三年没戏拍，脾气倒是涨了不少。”
“白月初带的人果然都这么狂，难怪混不开。”
白月初一把扣住她手腕：“走。”
他们穿过停车场，身后隐约有闪光灯亮起。
一辆黑色商务车早己等在出口，车窗贴膜很深。
上车后，助理电话立刻打了进来：“视频是内部流出的，拍摄角度明显是会议室监控位。
传播账号查到了三个，背后IP指向星曜子公司。”
白月初靠在座椅上，闭眼三秒，再睁开时己经拨通电话：“老李，帮我盯住周琳接下来二十西小时的所有行程，尤其是她和柳烟儿团队的接触记录。”
挂掉电话，他转头看向程橙。
她坐在后排右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份剧本复印件。
指节发白，纸张边缘被指甲掐出了几道折痕。
窗外路灯飞速掠过，在她脸上打出忽明忽暗的光影。
“我是不是……搞砸了？”
她声音很轻，像是在问自己。
白月初没回答。
他打开手机相册，翻到一张截图——是昨晚她发来的女二人物小传最后一页。
那句话还在：“她不是等待被救的弱者，而是第一个看***相的人。”
他把屏幕递过去。
程橙盯着看了很久，终于松开手，任由剧本滑落到膝盖上。
车子驶过跨江大桥，下方江面漆黑一片，桥灯拉成一条晃动的金线。
远处城市灯火密集，像撒了一地的碎玻璃。
白月初重新拨通一个号码：“喂，陈导，我是白月初。
刚从试镜出来，程橙的表现您也看到了。
关于后续安排，我想当面聊聊。”
他听着电话那头回应，目光落在后视镜上。
程橙低着头，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内侧一道浅疤——那是去年拍戏时被道具划伤留下的。
此刻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呼吸很轻，但胸腔起伏明显。
电话挂断后，白月初说：“明天上午十点，导演约我见面。
他会提交正式评估报告。”
程橙抬起眼：“他会怎么说？”
“不知道。”
白月初靠回椅背，“但我知道一件事——他们剪视频的时候，漏了个细节。”
他点开一段私藏录像，是助理偷偷录下的完整会议片段。
画面中，周琳听完程橙发言后，转头对导演说了句什么，嘴角带着笑。
导演当时摇了摇头，没接话。
“她根本没打算让你进组。”
白月初关掉视频，“所以不怕你提意见。
在她眼里，你说得越认真，就越像不懂规矩。”
程橙盯着前方挡风玻璃，喃喃道：“原来……我只是个笑话。”
白月初没反驳。
车速忽然慢下来。
前方红灯亮起，雨点开始砸在玻璃上，发出细密声响。
程橙慢慢低头，再次翻开剧本。
泛黄的纸页上，那句被她反复修改过的话依然清晰可见。
她用指尖轻轻抚过字迹，仿佛在确认它的真实性。
雨，越下越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