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了一次奶,并不意味着生存危机的解除。
林薇,现在的林三丫,清楚地知道那次的“成功”带着侥幸。
她不能指望母亲周氏每次都心软,更不能引起祖母张氏更多的反感。
于是,她开始系统地执行自己的“生存策略”——将“乖”这个字,发挥到极致。
首先,是建立规律的作息。
她强迫自己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减少消耗,也减少惹人注意的机会。
只在估计母亲有可能喂奶的时间段醒来,发出细弱而持续的哼唧声,提醒对方自己的存在。
其次,是控制排泄。
她发现,每次尿湿或弄脏襁褓,更换时的哭闹和麻烦,是张氏厌烦她的一个重要原因。
她无法完全控制婴儿的身体,但会尽量在母亲抱起她、有更换迹象时再进行。
几次之后,周氏惊讶地发现,这个三丫头似乎比哥哥姐姐小时候都“干净”些,省了她不少事。
这天下午,阳光透过破旧的窗纸照进来,带来一丝暖意。
周氏坐在门槛边搓麻绳,把三丫放在身边一个铺了旧布的破筐里。
林薇醒着,不哭不闹,只是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安静地看着院子里啄食的母鸡,看着周氏手上翻飞的动作。
她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专注,甚至……带着点懵懂的愉悦。
周氏偶尔低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安静的孩子,不吵不闹,阳光下,那小脸甚至显出几分玉雪可爱。
她劳累麻木的心,似乎被这片刻的宁静抚慰了一下。
她伸出一根粗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三丫的脸颊。
林薇立刻抓住了这根手指。
这是婴儿无意识的抓握反应,但她努力维持着,甚至对着周氏的方向,咧开没牙的嘴,露出了一个模糊的“笑”。
周氏的手僵了一下,随即,一丝真正的、带着暖意的笑容爬上了她的嘴角。
她低声道:“真是个不闹人的……”这句话声音很轻,但林薇听到了。
她知道,自己在母亲心里的分数,又悄悄加了一点点。
然而,考验总是不期而至。
哥哥铁柱和姐姐二丫在院子里追打嬉闹,不小心撞到了破筐。
林薇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被甩出去,惊吓之下,她本能地想放声大哭。
但就在哭声冲出喉咙的前一秒,她硬生生忍住了。
她记起张氏那厌烦的斥责,记起自己“乖”的人设。
哭,解决不了问题,只会招来厌恶。
她只是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受惊的抽气,随即紧紧闭上了眼,小身子微微发抖,表现出害怕,却没有制造噪音。
周氏吓了一跳,连忙放下麻绳把她抱起来,连声哄着:“哦哦,不怕不怕,三丫不怕,哥哥姐姐不是故意的。”
在屋里纳鞋底的张氏闻声探出头,皱着脸:“又怎么了?
一天天就没个消停!”
周氏忙道:“娘,没事,铁柱他们不小心碰了下筐,三丫没哭,就是吓着了。”
张氏的目光落在被周氏抱在怀里、依旧在轻微发抖却真的没有哭闹的三丫身上,那严厉的眼神似乎缓和了一瞬,她嘟囔了一句:“没哭就行,丫头片子就是娇气。”
便又缩回头去。
危机解除。
林薇在周氏怀里,慢慢放松下来。
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她赌对了。
在可能引来责骂的时刻,保持沉默,甚至表现出“懂事”的忍耐,比哭诉更能触动人心,或者说,更能避免麻烦。
这次事件之后,周氏似乎对她更上心了些。
偶尔,在确定张氏不注意的时候,会多喂她几口奶,或者在她醒着时,抱着她在院子里多走两圈,让她看看天空和树木。
林薇贪婪地吸收着这一切信息,完善着她对这个家和这个世界的认知。
她知道,自己依旧脆弱,生命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因为一场风寒、一次饥饿而熄灭。
她也知道, “乖” 只是保护色,是她在拥有力量之前唯一的武器。
但至少,她在这片贫瘠的土壤里,扎下了一根细弱的根须。
她开始学习这个时代的语言,倾听大人们的交谈,分辨每个人的性格和在家中的地位。
父亲林大有的沉默寡言和偶尔看向儿子时眼中的期望;祖母张氏的精明算计和对粮食的绝对掌控;母亲周氏的隐忍与偶尔在无人处对她流露的温情;哥哥铁柱的被纵容;姐姐二丫在打压下逐渐形成的怯懦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愤……这一切,都像一幅逐渐清晰的画卷,在她脑海中展开。
活下去,仅仅是开始。
她要的,是在这个家里,拥有那么一点点,属于自己的分量。
傍晚,当周氏再次把她放进破筐,准备去做晚饭时,林薇对着母亲离开的背影,再次努力地露出了那个无牙的、模糊的笑容。
这一次,周氏回头看见了。
她在门口顿了顿,昏暗的光线下,林薇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到她极轻地叹了口气,但那叹息里,似乎没有了往日的沉重,反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