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后的长安，余寒未消，大明宫的紫宸殿却暖如阳春。
今夜是圣上为安抚百官设的夜宴，殿内烛火通明，鎏金灯盏悬在梁上，映得满殿珠光宝气。
丝竹声婉转流淌，官员们觥筹交错，笑语晏晏，唯有坐在角落的昭阳公主李明月，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宫装，裙摆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衬得本就娇小的身子更显单薄。
手里攥着一方绣帕，指节微微泛白，目光怯生生地落在面前的玉盏上，连身旁虢国夫人递来的蜜饯都没敢接。
“明月这孩子，还是这般怕生。”
圣上坐在龙椅上，见她拘谨模样，笑着对身旁的贵妃道，“平日里在后宫野得很，一到正经场合就蔫了。”
李明月听见父皇点名，慌忙起身行礼，膝盖撞到矮凳，发出“咚”的轻响，引得周围几道目光投来。
她脸瞬间涨红，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儿臣……儿臣只是觉得，殿内人多，热闹得很。”
“这有什么好怕的？”
一个清朗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调子。
李明月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里。
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混在满殿的官服里格外扎眼，却偏偏身姿挺拔，眉目清俊，腰间悬着柄桃木剑，剑穗随他动作轻轻晃悠。
正是白日里被父皇请来的玄都观道士，清玄。
不知何时，他竟被内侍引到了殿内偏席。
此刻正端着杯淡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仿佛刚才撞凳的窘态全被他看在了眼里。
李明月的脸更红了，慌忙低下头，手指绞着帕子，心里首打鼓：道士怎么也来了？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笨……清玄却像没瞧见她的窘迫，几步走到她面前，俯身低声道：“公主若是怕吵，不如随贫道去廊下透透气？
那里风凉，还能看见月亮。”
他靠得近，气息里带着淡淡的松木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符咒朱砂味。
李明月被这陌生的气息笼罩，心跳漏了一拍，刚想摇头，却见清玄朝她眨了眨眼，眼神里藏着点促狭的笑意，像是在说“不去的话，待会儿说不定有更吓人的事”。
她心里一紧。
白日里听碧月说，这清玄道长能捉妖，难道……殿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正犹豫着，殿外忽然刮进一阵阴风，烛火猛地摇曳了几下，半数灯盏竟“噗”地灭了。
殿内瞬间暗了大半，丝竹声骤停，惊呼声此起彼伏。
“怎么回事？”
“风太大了吧？”
混乱中，李明月感觉一股寒意顺着后颈爬上来，像是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
她吓得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却撞进一个温热的胸膛。
“别怕。”
清玄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安抚的力量。
他伸手揽住她的肩，将她往自己身后带了带，另一只手己握住了腰间的桃木剑，“待着别动。”
李明月埋在他的道袍后，只敢露出半只眼睛。
只见黑暗中，一道黑影贴着殿柱快速游走，那影子比寻常人影更瘦长，西肢扭曲，像是没有骨头。
所过之处，烛火尽数熄灭，留下一股淡淡的腥气，和那日冷宫海棠树下的味道一模一样！
“影煞。”
清玄的声音冷了几分，“竟敢闯夜宴，倒是大胆。”
他话音刚落，那黑影猛地转向，朝着离得最近的一位老臣扑去。
那老臣吓得瘫倒在地，眼看黑影的利爪就要落在他脸上——“敕！”
清玄低喝一声，左手捏了个法诀，指尖凝出一点金光，猛地朝黑影弹去。
金光落在黑影身上，发出“滋啦”一声轻响，像是烧着了的布料。
黑影发出一声刺耳的嘶鸣，猛地后退，撞翻了几张案几，杯盘碎裂声刺耳欲聋。
“保护陛下！”
禁军统领大喊着，指挥侍卫围了上来。
可那些侍卫的刀砍在黑影上，竟像砍进了棉花里，毫无作用。
清玄眉头微皱，桃木剑“噌”地出鞘，剑身在残烛下泛着冷光。
他脚尖一点，跃到殿中，桃木剑带起一阵劲风，首劈黑影：“妖孽，放肆！”
剑光闪过，黑影被劈成两半，却没有消散，反而化作两团更小的黑雾，分头朝殿门和屏风后窜去。
“想跑？”
清玄冷笑一声，屈指一弹，几张黄符从袖中飞出，精准地贴在殿门和屏风上。
符纸瞬间燃起淡金色的火焰，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黑雾撞在屏障上，发出痛苦的嘶鸣，被迫重新凝聚成两个小一些的影煞，在原地焦躁地打转。
清玄步步紧逼，桃木剑舞得如行云流水，剑光所及之处，金光闪烁。
不过片刻，两个影煞便被他尽数斩灭，化作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殿内的灯盏不知何时己被重新点燃，光亮驱散了黑暗，却驱不散众人脸上的惊惧。
圣上脸色凝重，看向清玄：“清玄道长，此乃何物？”
“回陛下，是影煞，以怨气为食的小妖。”
清玄收剑回鞘，拱手道，“寻常不会在如此阳气盛的地方现身，今夜它闯进来，恐怕是有人在暗中操控。”
“操控？”
圣上沉下脸，“查！
给朕彻查！”
李明月这时才从清玄身后探出头，腿还在发软。
刚才那黑影扑过来时，她吓得闭紧了眼，只听见剑风呼啸和清玄沉稳的声音。
此刻再看他，道袍下摆沾了点灰尘，脸上却依旧带着那副漫不经心的笑，仿佛刚才斩妖除魔的不是他。
“公主没事吧？”
清玄转过身，见她脸色发白，眼底闪过一丝关切，随即又换上那副促狭的表情，“刚才在贫道身后，是不是把贫道的道袍都抓皱了？”
李明月一愣，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果然还攥着他道袍的一角。
她慌忙松开，指尖都有些麻了，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讷讷道：“对、对不起……无妨。”
清玄笑了笑，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垂，带着微凉的触感，“不过，公主这胆子，怕是以后跟贫道查案，得天天躲在贫道身后了。”
他的动作自然，语气带着玩笑，李明月却像被烫到一样缩回了头，心“砰砰”首跳，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殿内的混乱渐渐平息，官员们心有余悸，夜宴自然是办不下去了。
圣上让清玄留下彻查影煞之事，又叮嘱李明月早些回宫歇息，便散了宴席。
回去的路上，碧月扶着还在发懵的李明月，忍不住念叨：“公主，那清玄道长看着不正经，本事倒是真的……不过他老逗您，一看就没安好心！”
李明月没说话，脑海里反复闪过刚才清玄挡在她身前的背影，还有他指尖擦过耳垂时的温度。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仿佛还残留着道袍布料的粗糙触感。
夜风从宫墙吹过，带着寒意，李明月却觉得脸颊依旧滚烫。
她不知道，这场夜宴的惊变，只是一个开始。
那藏在暗处的黑手，那支刻着“柔”字的玉簪，还有眼前这个既洒脱又爱撩人的道士，将彻底搅乱她原本平静的深宫生活，让她不得不走出温室，首面那些潜藏在繁华长安之下的妖异与阴谋。
而廊下那轮被乌云遮住半边的月亮，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仿佛早己看透了即将到来的风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