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临时医疗点
头痛，像是被兜率宫的八卦炉扣在里头炼了七七四十九天，每一寸神魂都在嘶吼着崩裂又强行弥合。杂乱的、尖锐的、属于凡俗的噪音无孔不入，嗡嗡地灌进耳膜，搅得那沉睡了不知多少载的先天神识烦躁欲呕。
昊天，或者说，此刻占据着这具名为“吴天”的年轻凡人躯壳的意识主体，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惨白的天花板，悬挂着一盏结构简单到近乎粗陋的吸顶灯。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人类的汗液与焦虑的味道。
他僵硬地转动脖颈，视野所及，是狭窄的空间，左右各一张铁架床，白色的床单，自己正躺在其中一张上。旁边还有个柜子，上面放着个透明的杯子，插着根弯曲的塑料管。
这是……人间？轮回成功了？
纷乱庞杂的记忆碎片，属于这个叫吴天的凡人的二十年短暂人生，正与那浩瀚如星海、尊贵凌驾三十三重天的过往疯狂对冲。课堂、考试、父母琐碎的唠叨、对一个名叫“林薇”女孩的朦胧好感……这些微弱渺小的印记，正在被御使万仙、统御三界的无上权柄与威严无情地冲刷、覆盖。
末法时代……灵力枯竭……域外邪神……紫霄宫法旨……轮回转世……一线生机……
关键的讯息如同冰冷的烙印，一个个砸在他的真灵深处。最后定格的，是道祖那淡漠高远，不容置疑的声音：“……昊天，汝即生机。”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排斥感让他喉咙发紧，他忍不住弓起腰，剧烈地咳嗽起来，肺叶***辣地疼。
“哟？醒了？”一个略带沙哑，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吴天，不，昊天强忍着神魂与肉身不适配带来的眩晕感，循声望去。隔壁床上坐着个人，穿着蓝白条纹、类似囚服的病号服，瘦削，脸色有些苍白，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墙壁上那个会发光、里面还有小人活动的“琉璃框”他刚从凡人记忆里搜刮出这玩意儿叫“电视”。
电视里，一个穿着板正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子，正以一种极具煽动性的语调喊着：“……还在为灵力感应不到而焦虑吗？还在为引气入体失败而痛苦吗？加入‘天道筑基’考公冲刺班！名师指点，精准押题，直指道基！下一个上岸的就是你！报名热线……”
昊天愣住了。灵力？道基？上岸？这些词他懂，但组合在一起，从这凡俗的器物里如此喊出来，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
那瘦削病友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茫然，终于舍得把目光从电视上挪开，瞥了他一眼，嘴角扯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新来的？也是冲击筑基瓶颈，神识透支被送进来的？”
昊天沉默着，尚未完全理清头绪，只是凭借本能，微微颔首。他这具身体，确实孱弱不堪，连最低阶的炼气士都不如，说是“修炼出问题”倒也是个不错的掩饰。
“嗤，”病友短促地笑了一声，指了指电视，“别信那些广告，忽悠灵石的呢。真想上岸，还得是‘三年模拟，五年道法’。”
“上……岸？”昊天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在他浩渺的记忆里，“上岸”通常指脱离苦海，登临彼岸，或者某种水属性功法大成。
“考编啊！进体制！”病友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有关部门’，正式编制！那可是带着天道功德金光的铁饭碗！有了它，修炼资源、洞府配额、甚至延缓灵力消散速度的官方阵法加持，统统都有！那才是正途！其他的，都是野路子，没前途！”
“……”昊天感觉自己的元神好像又被八卦炉炼了一下。考编？铁饭碗？天道功德金光什么时候跟这些玩意儿挂钩了？
他还想再问，病房门被推开，一个同样穿着白大褂，却气息沉凝，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会发光的“玉简”平板电脑，径直走到昊天床前。
“吴天，身份证号XXXXXXXXXXXXXXX。”男子语气平淡，不带任何感***彩，“经检测，你于昨日酉时三刻，在城南‘忘忧’网吧厕所隔间内，强行冲击筑基期，导致神识轻微受损，灵力紊乱，触发区域灵网波动警报。现依据《非正常修行行为管理暂行条例》第十七条，对你进行行政处罚：罚款五千元，社区服务六十小时。并强制进行‘树立正确修仙价值观’普法学习，考核通过后方可离开。”
男子将平板电脑递到昊天眼前，上面显示着红色的“处罚决定书”字样，下面还有他的照片和一个鲜红的手指印模——是他身体昏迷时被按上去的。
昊天看着那平板上的文字，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威力似乎比番天印砸下来还让他懵。网吧？厕所？冲击筑基？罚款？社区服务？
他，太上开天执符御历含真体道金阙云宫九穹御历万道无为大道明殿昊天金阙至尊玉皇赦罪大天尊玄穹高上帝，三界之主，轮回转世的第一天，因为在地球祖地一个名叫“网吧厕所”的污秽之地非法修炼，被……行政处罚了？
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直冲天灵盖，让他险些维持不住这具肉身的面部表情。
那执法人员却不理会他的震惊，熟练地操作着平板，调出另一个界面，语气稍微缓和了那么一丝丝：“念在你年纪尚轻，初次触犯，且未造成重大危害。这是‘清源山街道综合治理办公室’招募临时协管员的公告，去做满社区服务时间，表现良好，可以开具证明，对你以后……嗯，考编有好处。”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眼神里似乎带着某种深意：“小伙子，路子走歪了。想修行，想出头，得走正道。做题，考试，才是硬道理。”
说完，他也不管昊天反应，在平板上点了点，示意他在电子送达回证上“签个字”，便转身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恢复了安静，只有电视里还在声嘶力竭地喊着“上岸！上岸！上岸！”
旁边的病友幽幽地叹了口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沧桑：“认命吧兄弟。这年头，早不是上古年间靠机缘、靠拼命就能成仙的时候了。灵力没了，路子堵了，想活得好，想修行下去，除了做题考试，没别的捷径。”他指了指自己，“我，当年也是不信邪，想着出去搏个机缘，结果呢？差点走火入魔，耽误了三年！三年啊！多少岗位被人抢走了！现在不还得乖乖回来刷《五年道法三年模拟》？”
昊天僵硬地转过头，看向窗外。高楼林立，钢铁丛林遮蔽了天空，偶尔有闪烁着符文光芒的梭形法器在固定的轨道上快速滑过。远处巨大的光幕上，滚动着刺眼的标语：“科学修仙，利国利民”、“端正道心，积极备考”、“严厉打击非法聚灵、无证炼丹行为”。
末法时代……这就是道祖所说的，需要他来寻找的“一线生机”所在的人间？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这双白皙、纤细，因为长期敲击键盘而指节略有变形的手。体内空空荡荡，只有一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混杂着无数杂质的稀薄灵气，在按照某种极其低效的路径自行运转。
拯救三界？靠这个？靠做题？考编？
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那属于昊天的无上威严与属于凡人吴天的无力和迷茫，在识海中激烈碰撞，翻江倒海。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低语：
“做题……拯救三界？”
窗外，城市的喧嚣依旧，那是一种秩序森严、却又充满另一种疯狂内卷的勃勃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