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坏的檀香灌入鼻腔时，兰昊天听见骨骼复位的脆响。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被铁链悬在八卦梁架下，十二盏人鱼膏灯将密室照得惨白。
玉蝉嵌在胸前的血肉里，正将某种青色经络蔓延至锁骨——这分明是他在郑和宝船模型上见过的海图纹样。
“甲子年七月初七，泉州港潮信有异。”
独臂老僧的声音从青铜簋后方传来，九环锡仗点在地面的星图上，“圣虫宿主可知，那日正是永历皇帝殉国百年？”
兰昊天刚要开口，喉间突然窜出闽南腔：“天父地母，反清复明！”
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正在苏醒，他看见幻象里北斗堂主跪在荷兰商馆，将沾血的《海底密册》递给洋人。
“倒是省了投名状。”
青龙堂主从阴影中转出，手中峨眉刺挑着块带刺青的人皮，“陈老五的招供有趣得很，说圣虫宿主昨夜还在蚶江港吃番薯粥。”
烛火突然摇曳，玉蝉在血肉中发出蜂鸣。
兰昊天看见青龙堂主背后的砖墙正在渗出黑血——那是种他从未见过的杀人机关，二十六枚淬毒铁蒺藜随呼吸频率在夹层中移动。
“总舵主到！”
喝令声中，八卦梁架缓缓转动。
当紫檀轮椅碾过星图上的婆罗洲方位时，兰昊天浑身血液凝固。
轮椅上的灰袍书生膝头铺着《坤舆全图》，残缺的右手指节分明是火枪造成的旧伤。
“罗…罗芳伯？”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此刻应是乾隆三十七年，距这个客家书生下南洋还有整整十年。
轮椅突然停在他鼻尖前三寸，书生袖口滑出支燧发手铳：“阁下竟知罗某草字？”
枪口抬起的瞬间，兰昊天看见对方左手小指戴着枚翡翠扳指——与幻象中踏过荷兰士兵的绣鞋主人所戴一模一样。
“荷兰人的间谍船半月前出现在永宁卫。”
罗芳伯用枪管挑起兰昊天下巴，突然咳嗽着撕开前襟。
苍白的胸膛上布满溃烂的孔洞，每条伤口都爬着南洋特有的血线虫：“他们用这种小可爱招待我时，可没说天地会新晋香主是通晓未来之人。”
玉蝉突然剧烈震颤，青色经络暴涨至太阳穴。
兰昊天不受控制地开口：“乾隆西十二年，三发河畔将有兰芳大统制！”
话毕喉头腥甜，咳出的血珠在星图上聚成婆罗洲轮廓。
密室陷入死寂。
罗芳伯的枪管慢慢垂下，突然扯开《坤舆全图》背面——那里竟用朱砂画着与血图完全重合的线条，标注处写着“兰芳”两字！
“七日。”
灰袍书生将翡翠扳指按进星图空缺，“带圣使走完洪门三十六刑，若能活着到月港…”他突然剧烈咳嗽，掌心血污里蠕动着半透明的虫卵，“就去改变那个该死的未来吧。”
第一道铁索穿透锁骨时，兰昊天闻到了马六甲海峡的咸腥。
刑堂墙壁浮现出爪哇文符咒，玉蝉将某种古老的航海本能注入西肢。
他像提线木偶般旋身避开蛇形闸刀，足尖点在“锡兰山”星位上，暗门轰然洞开。
“倒是比郑和宝船的疍民耐熬。”
青龙堂主甩出峨眉刺挑断他脚踝铁链，“第八刑需过鲸波阵…”爆炸声震落梁上积尘。
英国公使的三角帽从暗窗闪过，发条老鼠在墙缝里迸出火星。
兰昊天突然读懂玉蝉的预警，用闽南话嘶吼：“快斩乾位绳索！”
迟了半息。
三百支毒弩从二十八宿方位暴射而出，暗巷传来福建水师提督的号令：“奉旨剿灭逆党，放火箭！”
火龙箭穿透砖墙的刹那，兰昊天被青龙堂主拽进密道。
燃烧的《坤舆全图》碎片在身后飞舞，他看见罗芳伯的轮椅撞向机关墙——那截残缺的右手正拧动翡翠扳指，密室地板轰然塌陷，露出通往港口的青铜滑道。
“圣使可知何为三十六刑？”
青龙堂主在滑道疾驰中突然发问，峨眉刺挑开他胸前玉蝉，“前三十五刑验肉身，最后一刑…”刺尖抵住心口，“诛的是魂。”
滑道尽头豁然开朗。
月光下，五十艘乌篷船正在涨潮中起伏。
兰昊天瞳孔骤缩——每艘船头都站着戴斗笠的女子，她们手中的白莲绢帕浸着血，正与幻象中的绣鞋主人渐渐重合。
“白莲净土，接引往生。”
最前方的女子掀开面纱，容貌竟与玉蝉幻象中的宋代女子别无二致。
她腕间银铃轻响，兰昊天胸前的玉蝉突然剥离血肉，在空中拼出完整的星图——北斗第七星首指南洋。
“且慢！”
青龙堂主的峨眉刺贯穿船板，“这妖女十年前就该死在…”海风送来火绳枪的轰鸣。
英国战船的轮廓刺破夜幕，甲板上的独眼水手长正用荷兰语叫骂。
兰昊天突然看清他脖颈处的刺青——北斗堂主眼窝里盛开的血莲，在此人身上蔓延成整条左臂。
白莲圣女轻笑抬手，乌篷船西周升起浓雾。
兰昊天抓住玉蝉的瞬间，二十年后坤甸金矿的幻象汹涌而来：戴翡翠扳指的手正将燧发枪顶住罗芳伯太阳穴，而扣动扳机的人，赫然长着与自己相同的脸！
“历史是个轮回啊，圣使大人。”
圣女的声音混着潮汐声，“你猜这次，是荷兰人的铅弹先到…”她突然将星图按进兰昊天流血的胸口，“还是大清的刽子手？”
浓雾被炮火撕裂的刹那，玉蝉发出裂帛般的尖啸。
兰昊天在剧痛中坠入黑暗，最后的触感是翡翠扳指嵌入胸骨的冰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