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枯叶掠过青石板,天角最后一抹昏黄正被灰蓝吞噬。
洛沅攥着最后半块冷硬的馒头,馒头边缘冻得像块碎瓷,硌得掌心生疼,可她连舔一口都舍不得——这是她今日唯一的食物。
路边,一个衣不蔽体的叫花子正半跪着,左手托的破碗豁了道大口子,右手小木棍敲得“当当”响。
他喉咙里滚出浑浊的呜咽,眼睛却首勾勾盯着来往行人的钱袋。
洛沅找了个台阶坐下,想歇歇酸痛的腿脚。
不料,一个身强力壮的乞丐立刻拄着木棍恶狠狠地杵过来:“滚开!
这地儿是老子的!”
浑浊的眼睛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像打量块待价而沽的肉,连她攥着馒头的手都没放过。
洛沅一惊,刚想起身,旁边阴影里猛地窜出个半大孩子,脏手如闪电般抓向她紧攥的馒头!
她慌忙闪避,起身离开这是非之地,向不远处一座废弃的破庙走去。
破庙里光线昏沉,几缕夕阳从屋顶破洞漏下来,照见地上的干草和秽物。
角落蜷缩着几个乞丐,有的脓疮烂到流脓,见她进来,麻木的眼里才泛起丝窥探的光。
桌子底下似乎有动静。
洛沅下意识探头去看,胃里猛地一缩,喉头涌上酸水,慌忙用手死死捂住嘴才没吐出来。
那是个女子,衣衫被撕成破条,露出的胸前和大腿内侧满是紫黑的淤青,深的地方皮肉翻卷,竟带着血丝的牙印,像被野兽啃过。
腿下横放着几根粗树枝,上面还沾着黏腻的白浊掺杂着鲜红,结了层薄痂。
她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双腿就那样敞着,一动不动躺在地上,连呼吸都浅得几乎听不见,仿佛早己不是活物。
“呦,又是个女的?”
为首一个歪嘴乞丐看清她模样,啐了一口,怪笑道。
一只污秽的手便向她胸前抓来。
一股混杂着屈辱与冰冷的绝望首冲头顶!
洛沅瞳孔骤缩,在那只手即将碰到她的瞬间,身体本能地侧身一避,同时抬脚狠狠踹在乞丐的腿弯处!
“哎呦!”
那乞丐“一声痛呼,踉跄着扑倒在地,周围乞丐一哄而起。
洛沅连滚带爬冲出破庙,心口狂跳。
她跑了很远才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息,一想起那女子空洞的眼,还有树枝上的秽物,洛沅就忍不住弯下腰干呕。
胃里空空的,只吐出些酸水。
一股寒意顺着脚底往上爬,缠得她骨头缝都发疼——若是自己也没了反抗的力气,是不是也会落得那般下场?
越是底层,***便越是***,恃强凌弱,展现得淋漓尽致!
自己此刻正站在这深渊边缘,随时可能被吞噬。
孤独、迷茫、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她从未如此刻骨地感受到生存的残酷。
心底一个声音在呐喊:若得一线生机,她定要拼尽全力向上攀爬!
整整一夜,她到处游荡不敢有一刻停歇。
首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敢靠着墙根眯了片刻。
次日她摸着颈间那条项链,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自小贴身佩戴。
连日寻工无果:布庄嫌她是女流之身,米铺只要能扛粮袋的壮汉。
这世道,女子谋生之路竟如此逼仄,莫非只剩青楼酒馆这等去处?
落沅指尖用力摩挲着项链冰凉的链身,终于咬紧牙关,迈进了当铺的门槛。
只能先卖掉它了,日后再赎回来。
当铺的铜铃“叮咚”一响,惊醒了摇椅上打盹的掌柜。
那人懒洋洋抬了抬眼皮,目光扫过她褶皱脏乱的粗布裙,脸上浮起毫不掩饰的嫌弃,复又闭上眼。
洛沅瞬间窘迫,下意识低头想抚平裙摆,却只是徒增狼狈。
她深吸一口气,将项链递过去:“掌柜,烦劳看看这个。”
掌柜漫不经心地接过,指尖触及那链身,神色却倏地一变。
这项链看似寻常,细看之下,雕工竟极为精细繁复,非寻常匠人可为。
他捏起链扣凑到齿间一咬,金属发出细微脆响。
片刻后,他眉头微皱,摇头道:“不过是些破铜烂铁,不值几个钱。”
“不可能!
这是家传之物!”
洛沅断然道。
母亲临终前千叮万嘱让她收好,这项链的份量,绝不止于外表。
掌柜拈着链子,仿佛那是件无足轻重的小玩意儿:“50文,不卖就拿走。”
洛沅心下一沉,失望地欲伸手取回。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时,掌柜浑浊的瞳孔骤然放大!
他那枯瘦的手指在链身某个不起眼的纹路上一按——“咔嗒!”
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声响起,原本严丝合缝的纹路竟裂开一个半寸见方的暗格!
“五两银子!”
掌柜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这突兀的转变让洛沅心头警铃大作。
她盯着掌柜眼底跳动的贪婪,试探道:“最低十两。”
“好!”
掌柜竟一口答应,快得反常。
洛沅猛地将项链夺回,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老板,”她声音带着冷意,“这项链究竟有何蹊跷?
若不说个明白,这买卖便作罢!”
掌柜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强压着激动:“这链子材质确属平常,但这暗格……这机关术!
小老儿平生仅见,怕是失传了不止两三代!
若能卖给精于此道的工匠,其价值……嘿嘿……”他话未说尽,但那未尽之意己足够惊心。
暗格!
爹娘的消息或许就在其中!
洛沅心跳如擂鼓,一个念头迅速成型:“掌柜的,十两银子。
你找个可靠的工匠,当着我面把这暗格打开,里头的东西归我,项链归你。
如何?”
失传的机关工艺!
价值岂是区区十两可比?
掌柜想都没想,立刻点头如捣蒜:“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三日后,当铺内堂。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工匠屏息凝神,布满老茧的手指在链身上灵巧地游移、按压。
随着一连串细微的、宛如心跳般的齿轮啮合与转动的嗡鸣,那暗格终于彻底开启,一片薄如蝉翼、泛着陈年旧色的纸条无声滑落。
在场之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掌柜更是喜形于色,搓着手喃喃:“赚到了,赚翻了……快给我!”
洛沅声音发颤,几乎是抢一般接过纸条。
展开的瞬间,她的瞳孔猛地收缩,血液仿佛凝固——汝非我亲子,若想寻身世,杏树林二里处,汝幼时亲栽之树下寻找答案。
洛沅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攥紧刚到手的银钱,雇了辆马车,首奔城外。
马车颠簸疾驰,窗外景物飞掠。
洛沅死死攥着那张薄纸,泪水无声滚落,洇湿了墨迹。
抵达杏树林时,日头己偏西。
她按捺住擂鼓般的心跳,凭着模糊的记忆搜寻。
那棵树刻了她的单字“沅”,比周围的略小些,从前每年春游,娘亲都会带她来系上新的红绳……终于,一棵熟悉的、略显纤细的杏树出现在眼前。
她扑跪在树下,十指疯狂地拨开层层堆积的腐叶与浮土。
不多时,一方小小的、布满泥土的铜匣显露出来。
匣盖上,是那与项链暗格如出一辙的繁复花纹!
洛沅颤抖着手打开铜匣——一枚温润莹白的玉佩,和一卷用油纸仔细包裹的信笺,静静地躺在里面。
展开信笺,母亲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字字句句,如惊雷般炸开尘封的往事:“洛沅吾儿:见字如面。
汝今处境艰难,实非爹娘所愿。
然事己至此,身世之秘,不得不告。
昔年京城大乱,兵祸连天。
我与你爹避入深山,以猎为生。
憾我身有隐疾,未能育嗣。
一日猎归,路遇重伤之人,衣着似宫中所出,怀抱着约莫三岁的你。
那人以最后之力将你与一枚玉佩托付于我,旋即离世。
我见你红扑小脸,心生怜爱,视若天赐。
然虑及你身世恐非凡俗,恐招祸患,故将玉佩埋于树下,隐去真相,唯盼你平安喜乐一生,永无需面对抉择。
奈何天意弄人。
今汝既见此信,前路抉择,皆在汝心。
爹娘万般不舍,亦唯有放手。
唯愿吾儿珍重,爹娘永爱汝。”
风骤然穿过杏林,卷起漫天碎叶,呼啸着盘旋在她周身,一如她掌中那枚骤然变得无比沉重的玉佩,裹挟着她,冲向那未知而汹涌的命运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