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阿沅长高了1寸呢！”
身着粗布短褂的年轻女人笑着，用手指轻轻在小女孩头顶划了道线，而女孩身后密密麻麻的横线都是成长的痕迹。
她骄傲的扬起下巴，眼里的光像看着亲手栽的种子冒出了嫩芽，亮得惊人：“今天是阿沅的生辰，又长大一岁啦。”
“阿娘……”睡梦中的洛沅眉尖微蹙，喉间溢出半声呢喃。
“你当自己是金贵大小姐？
这都几时了还赖着不起！”
一只手猛地掀开薄被，穿浆洗得发硬的蓝布褂子的妇人叉着腰，粗声呵斥，“既为人妇，就得伺候好丈夫婆母，不会就学着做，哪有整日睡懒觉的道理……”洛沅猛地惊醒，后背己沁出一层冷汗。
暮色早把长街浸成了墨灰，檐角的灯笼刚点起来，昏黄的光在风里摇摇晃晃。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喉咙像吞了把沙，每咽一下都带着刺疼。
扶着墙想站起，膝盖软得像没了骨头，刚站首就晃了晃——是饿晕了么？
活下去，得先吃点东西。
“小二，来一碗粥一个馒头。”
她的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几日流浪早榨干了气力。
“五文钱！”
店小二甩下块发黑的抹布，铜盆里的脏水“哗啦”溅在她脚边，泥点爬上本就脏污的裙摆。
洛沅手探进裙兜，指尖触到布料上整齐的裂口，眼神猛地定住——街角那络腮胡壮汉的酒气、擦肩时故意蹭过腰间的力道猛地撞进脑海。
“我的荷包呢？！”
她猛地起身，粗粝木板刮得裙摆刺啦作响，满座食客的目光“唰”地聚过来。
“我的银钱…被偷了。”
小二斜睨着她满是尘土的手，指甲缝里嵌着泥，粗布麻衣污迹斑斑，脸上透着嫌恶。
“哟，没钱还点餐？
看着人模人样的，想吃白食啊？”
“刚才有个络腮胡壮汉撞我，荷包被他拿走了！”
“嗤！”
小二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煽动性，“诸位听听！
装可怜的都能去唱戏了？
络腮胡满大街都是，想赖账就首说！”
“真的被偷了！
方才那个穿黑斗篷的……”洛沅的话被哄笑淹没。
脸腾地红透，她恨不得缩成一团钻进地缝。
“她的账，我付了。”
一个利落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喧嚣，“几文钱而己，犯不着为难一个姑娘。”
一只戴着剔透翡翠镯子的手腕伸过来，银角子“叮”地落在油腻的柜台，镯子轻碰桌面，脆响悦耳。
洛沅抬头，撞进一双明亮锐利的丹凤眼。
女子穿宝蓝色锦缎长袍，乌发高束用同色丝带系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唇色嫣红如樱桃，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小二见了她的衣着气度，腰弯了半截，谄媚道：“客官您误会了！
小的就是怕有人浑水摸鱼，小本生意赔不起呀…”手忙脚乱收起银角子。
女子没看他，只冷冷道：“既收了钱，去盛碗热姜汤来。
没见她在发抖？”
目光扫过洛沅单薄打颤的身子。
热气腾腾的姜汤推到面前，氤氲白气模糊了视线。
碗中琥珀色的汤液晃着，恍惚间，似见幼时淋雨跑回家，养母嗔怪着端来滚烫的姜汤。
泪水毫无征兆滚落，大颗砸进汤里，溅起涟漪。
她死死咬着下唇，肩膀却剧烈颤抖——连日的种种情绪，在这一刻决堤。
意识沉进冰冷的水底，越来越模糊……身子不受控制地软倒。
再次睁眼，入目是鹅黄色的纱，薄如蝉翼罩着床铺，缀着细碎的珍珠，在光下闪着微光。
“小姐，这位姑娘醒了。
脉象无碍，就是悲郁伤肝，加上劳累脱力，得好生静养。”
帐外传来苍老温和的声音。
“知道了，有劳陈伯。”
是那个清冽的女声。
“这是……哪里？”
洛沅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
“姑娘醒啦？”
穿青色比甲的小丫鬟凑近，声音清脆，“你在粥铺门口晕倒，是我家小姐把你带回来的。”
“春桃，端碗温热的参汤来。”
女子摆手屏退丫鬟，走到床边俯身，眼神温和了些，“感觉好些了么？
我叫陆芳。
你呢？”
“洛沅…”洛沅想撑起身，“陆小姐…今日大恩，没齿难忘…实在是…添麻烦了。”
“举手之劳。”
陆芳扶她靠在软枕上，“身子虚，躺着说就好。
你家在何处？
明日让车夫送你回去，或是通知家人来接？”
“家”字像根针，轻轻刺了她一下。
喉间发紧，她哽咽道：“我没有家了。
前几日和丈夫和离，就一个人。”
“那…父母呢？
总有去处吧？”
陆芳声音放柔。
洛沅泪水无声滑落，正欲开口却哽咽住了，她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
陆芳沉默片刻，望着她苍白脸庞上倔强与脆弱交织的神情，轻叹一声：“既如此，你便在我府上暂住些时日。
养好身子，找到谋生之计再走不迟。”
洛沅猛地抬头，满眼难以置信。
萍水相逢，竟能如此信任？
心头涌上暖流，鼻尖发酸：“陆小姐…为何愿意帮我至此？”
“我欣赏你的骨气。”
陆芳眼尾微扬，语气掷地有声，“这世道总说女子不如男，我偏不信。
女子本该互相帮衬，为自己争条出路。”
“陆小姐有这般气魄，必能得偿所愿。”
洛沅便在陆府住了下来。
次日清晨，空气微凉而清新。
洛沅换上了一身陆芳让人准备的干净素雅衣裙，在后花园青石小径上缓缓漫步，试图驱散连日来盘踞心头的阴霾。
仲秋时节，金黄的银杏叶铺满了路面，宛如一条柔软华贵的绒毯，踩上去沙沙作响。
忽然，“嗖——”的一声破空锐响划破庭院的宁静！
那声音凌厉迅疾，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洛沅循声望去，只见前方开阔处，一个白衣少年正执剑而舞。
少年身姿挺拔如崖边孤松，剑眉星目，面容清俊。
一身白衣，舞动长剑，广袖翻飞，衬得人如谪仙。
他的身形沉凝如山岳，剑势却如游龙般矫捷灵动，一招结束竟稳稳接住几片掉落银杏叶，随即手腕再次翻转，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剑气带起气流卷动着空中的金叶，形成一道小小的、旋转的金色旋涡，紧紧追随剑尖的轨迹。
一个利落的收势，少年手腕轻抖，长剑“铮”地一声轻吟，精准归入腰畔剑鞘。
那被剑气引动的金色旋涡失去了束缚，霎时散开，无数银杏叶如同被惊起的金色蝶群，无声地、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在他周身织就一场静谧而辉煌的“叶雨”。
洛沅看得微怔，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眼前这少年执剑的身影，与话本中描绘的“玉树临风，剑气如虹”完美重合，甚至更胜一筹。
那清冷孤高的气质，仿佛天生就该与这漫天飞舞的金叶为伴。
“谁在那里？”
少年收剑转身，目光落在她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