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缜那句没头没尾的“裙子，换一条”，像根细小的刺，扎在我心里。
他是在挑剔我的寒酸，还是在暗示什么？我盯着衣柜里寥寥几件衣服，大多是为了维持“可怜妹妹”人设而买的素净款式。最后，我挑出一条浅蓝色的衬衫裙，款式依旧保守，但料子挺括了些，颜色也更衬肤色。
周一再出现在公司时，李主管看到我，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常态，只是吩咐工作时，语气似乎更“客气”了点。
流言还在继续。关于我和陆缜关系的猜测，版本已经更新到“陆总为红颜一怒查预算，力排众议护小妹”的离谱程度。甚至有市场部的人跑来项目部，借着沟通工作的名义，实则为了看一眼我这个“传奇人物”。
我依旧低着头，扮演着惶恐不安，只是偶尔在没人注意的角落，眼神里会掠过一丝冰冷的讥诮。
这天下午，我需要去财务部送一份报表。财务部在另一层楼，气氛比项目部更严肃些。我低着头快步走着，只想尽快完成任务。
就在路过一间小会议室时，虚掩的门缝里传出的声音，让我脚步猛地顿住。
是徐喻言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尖锐：“张晟！你当初是怎么跟我保证的？！说绝对万无一失！现在呢？那个***怎么会知道行车记录仪的事？！她是不是真的拿到了什么？！”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屏住呼吸，贴近门缝。
另一个男声，果然是张晟，带着安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喻言，你冷静点！当年所有的存储卡都销毁了，备份也处理干净了，她不可能有实质证据！她就是在诈你！你越慌，就越容易被她拿捏！”
“我怎么能不慌？！她现在就在陆缜眼皮子底下！陆缜对她……”徐喻言的声音哽住，带着浓浓的嫉恨和恐惧，“要是让陆缜知道当年……”
“他不会知道！”张晟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事情过去那么久了，所有痕迹都抹平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扮演好你的陆太太，别自乱阵脚！至于徐筱韵……我会想办法让她安分。”
“你想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她现在有陆缜护着！”
“护着？”张晟冷笑一声，“喻言，你别忘了，陆缜最看重的是什么？是陆氏，是他的利益！如果徐筱韵的存在，威胁到了陆氏，你看他还会不会护着她？”
里面沉默了片刻。
徐喻言再开口时，声音冷静了些，带着一丝狠厉：“你的意思是……”
“找个机会，让她犯个足够大的错，一个足以让陆缜厌弃，甚至……让她再也翻不了身的错。”张晟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最好是，能跟公司利益挂钩的。”
我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却一片冰冷。
果然，他们坐不住了。不仅要让我安分，还想把我彻底按死。
让我犯个足以毁掉自己的大错？跟公司利益挂钩？
我慢慢直起身，眼底最后一丝犹豫散去，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想玩是吧？
那就看看，最后死的是谁。
我悄无声息地离开，将报表送到财务部，然后回到项目部。
坐在工位上，我看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心里已经开始飞速盘算。张晟和徐喻言要动手，肯定会找机会。项目部能接触到的，最能“犯错”的，无非是标书、预算、或者某些关键数据。
我必须比他们更快。
几天后，一个机会送上门来。
项目部接到一个紧急任务，协助市场部准备一份竞标某政府公益项目的补充说明材料。项目不大，但因为是政府项目，流程要求极其严格，任何细微的差错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
李主管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和另外一个资历较浅的同事小王负责数据核对和文件整合。核心的标书内容由市场部和项目部几位资深经理把控，我们只负责最基础的、也是最繁琐的辅助工作。
“徐筱韵，小王，这份材料很重要，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明白吗？”李主管特意强调。
“明白。”我和小王同时应声。
我知道，这或许就是张晟和徐喻言等待的“机会”。一个看似不重要，但一旦出错就能引发连锁反应，甚至牵连到公司声誉的环节。
我和小王开始埋头工作。大量的数据需要交叉验证，格式需要统一，附件需要核对。工作枯燥而紧张。
小王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年轻女孩，抱怨了几句工作量大，便也认真干了起来。
我比她更仔细。每一个数据，我都反复核对三遍以上；每一处引用，我都追溯到原始文件。我知道，暗处有眼睛在盯着我，等着我出错。
连续加了三天班，材料终于到了最后收尾阶段。明天就是提交的截止日期。
晚上九点，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小王，还有不远处还在加班的一个市场部经理。
小王打了个哈欠，揉着发酸的眼睛：“筱韵，差不多了吧？我眼睛都快看瞎了。”
我看着屏幕上最后一份需要核对的附件——一份第三方机构出具的资质证明扫描件。这份证明至关重要，是投标的硬性门槛。
“就剩这个了，核对完就可以打包发给他们了。”我说。
“那你快点，我去趟洗手间。”小王说着，起身离开了工位。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那个市场部经理。他背对着我们，正在打电话，似乎是在沟通项目的某个细节。
我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屏幕那份资质证明的“有效期”一栏上。上面的截止日期，是下个月。按照招标文件要求，完全符合。
但是，我知道，这份证明的原件，因为第三方机构内部流程问题，实际的有效期截止日期，比扫描件上的，要提前半个月。这是一个极其隐蔽的、连市场部都可能忽略的时间差。一旦中标后核查原件，陆氏将面临提供虚假材料的严厉处罚，甚至可能被列入政府采购黑名单。
这个信息，是我通过那个匿名渠道，花了不小代价才查到的。张晟或者徐喻言，未必知道得这么具体，但他们只需要一个引子，一个让我“疏忽”的引子。
我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这是一个险招。如果我现在直接指出这个问题，功劳未必是我的，甚至可能打草惊蛇。
如果我将错就错……
不，不行。那样风险太大，一旦事发，我首当其冲。
我迅速做出了决定。
我移动鼠标，在那份资质证明文件的备注栏里，用醒目的红色字体，标注了一行小字：「据非官方渠道了解，该机构近期内部流程调整，原件有效期可能存在疑义，建议立即核实原件。」
我没有直接说有问题，只是提出了“疑义”和“建议核实”。这样，既提醒了风险，又把自己摘了出来，最多算是不够权威，但绝对够谨慎。
做完这一切，我将最终打包好的材料发给了市场部指定的对接人，并抄送了李主管。
做完这一切，我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小王从洗手间回来：“发了吗？”
“发了。”我点点头，露出疲惫的笑容，“终于搞定了。”
第二天上午，风平浪静。
下午，我正在处理其他工作，李主管突然脸色铁青地冲进办公区，直接走到我和小王面前，把一叠打印出来的材料摔在桌上。
“徐筱韵！小王！你们昨天发的补充材料怎么回事？！”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引得整个办公区的人都看了过来。
小王吓得脸色发白：“主……主管，怎么了？我们核对了很多遍……”
“核对了很多遍？”李主管拿起其中一页，指着上面我标注的那行红字，厉声质问，“这是什么？！谁让你们乱加备注的？！‘非官方渠道’？‘可能存在疑义’？你们知不知道这种不确定的表述，会让评标专家组怎么想？！会让客户觉得我们陆氏不专业！不严谨！”
小王看向我，一脸茫然。
我站起身，低着头，声音带着惶恐和一丝坚持：“主管，对不起……是我加的。我……我昨天核对的时候，总觉得这个有效期有点不放心，就……就查了一下那个机构近期的动态，发现他们内部确实有流程变更的传闻，我怕万一原件有问题，会连累公司，所以就……就加了句备注提醒一下……”
“提醒？你用这种模棱两可的方式提醒？！”李主管气得胸口起伏，“谁给你的权力？！现在市场部那边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说评标组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备注，要求我们立刻做出解释并提供原件证明！如果原件没问题，就是我们多此一举，画蛇添足！如果有问题……哼！”
她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后果。
整个办公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幸灾乐祸，或者看傻子的目光。
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疑义”，擅自添加这种备注，得罪市场部，还可能影响投标结果……这个徐筱韵，果然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看来陆总的“照顾”，也保不住她了！
“徐筱韵！你……”李主管指着我的鼻子，正要继续发作。
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微变，狠狠瞪了我一眼，走到一边接起电话。
“喂？王助理……是，是，是有这么回事……对，是那个徐筱韵自作主张……什么？”
李主管的声音陡然变了，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慌乱：“核实了？原件……原件真的有问题？！有效期提前了半个月？！这……这怎么可能？！”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办公区里，清晰可闻。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从鄙夷和幸灾乐祸，瞬间变成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原件……真的有问题？！
徐筱韵那个看似多此一举、不专业的备注，竟然……歪打正着，避免了一场可能让陆氏声誉扫地、甚至面临法律风险的大祸？！
李主管挂了电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看着我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像是吞了只苍蝇，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她张了张嘴，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市场部那边，会紧急处理。你……你先工作吧。”
说完，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区里死寂了几秒钟，然后“轰”的一声，炸开了锅！
“我的天！原件真有问题？！”
“徐筱韵蒙对了？”
“这哪是蒙的啊！她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才加的备注！”
“这也太神了吧？！要不是她多这句嘴，咱们公司这次就栽大了！”
“看不出来啊，她平时不声不响的，关键时候这么细心？”
“细什么心啊，我看就是运气好……”
议论声纷杂传来。
小王激动地抓住我的胳膊：“筱韵！你太厉害了！你救了咱们项目部啊！”
我勉强笑了笑，脸色依旧苍白，带着心有余悸的后怕：“我……我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差点就闯祸了……”
没有人知道，我背后早已被冷汗湿透。
这一步，我走对了。
下午临下班前，王助理亲自来了项目部，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李主管说：“陆总吩咐，这次的事情，徐筱韵处理得……很谨慎。虽然方式有待商榷，但避免了公司的潜在损失。这个季度的部门奖金，给她按最高系数算。”
李主管脸色僵硬地点头：“是，王助理，我明白。”
王助理又看向我，语气平和：“徐小姐，以后有任何疑虑，可以先向上级汇报，不要擅自行动。”
“是，我知道了，谢谢王助理，谢谢……姐夫。”我低着头，声音细弱，带着感激和顺从。
王助理点了点头，离开了。
他走后，项目部里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单纯的轻视或好奇，而是掺杂了审视、忌惮，甚至一丝……敬畏。
这个看似柔弱可欺的徐筱韵，似乎并不简单。她不仅有着陆总不明不白的“照顾”，自身竟然还有这种歪打正着的“运气”和……胆量？
我收拾东西下班，感受到身后那些复杂的目光，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
运气？
或许吧。
但更多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算计。
张晟，徐喻言，你们想让我犯的“大错”，我不仅没犯，还反过来送了你们一份“大礼”。
现在，全公司都知道，我这个“关系户”，不仅没添乱，还立了功。
你们是不是，更睡不着觉了？
而陆缜……
他让王助理带来的那句话，看似批评，实则是肯定了我在“谨慎”方面的价值。
他在重新评估我的分量。
很好。
我要的，就是这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