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局会议室，烟雾缭绕，白板上贴满了东升中学坠楼案的现场照片和初步信息索引。
压抑的气氛几乎凝成实质，与窗外渐渐明亮的天空格格不入。
李贸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每一位队员，最后定格在刚刚走进来、一身清冷气的法医苏栖身上。
“苏大夫，就等你的结论了。”
李贸的声音带着一丝熬夜的沙哑，“给咱们刘校长的‘学习压力论’加点料吧。”
苏栖没什么表情，走到台前，打开笔记本电脑连接投影。
冷白色的光打在他过于苍白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精密的人形仪器，而非有血有肉的医生。
“死者陈浩，男性，17岁。”
他语调平稳，没有丝毫起伏，开始展示尸检照片。
一些年轻警员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但李贸和张倩却看得异常专注。
“……体表损伤确为高坠所致。
颅骨粉碎性骨折，胸腔脏器多处破裂，腰椎爆裂性骨折。
损伤集中于身体一侧，符合一次性的、巨大的瞬间外力冲击特征，死亡过程很短，几乎没有痛苦。”
他切换着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声音却依旧冷静，“根据胃内容物消化程度和尸斑、尸僵情况综合判断，死亡时间在昨日晚十一点至凌晨一点之间。”
他顿了顿，会议室里只有投影仪风扇细微的嗡鸣声。
刘校长和班主任周文彬那套“学习压力导致***”的论调，似乎在此刻得到了一种冰冷医学证据的支持——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但李贸没有打断，他知道苏栖的习惯，“但是”后面才是重点。
苏栖操作鼠标，切换了一张PPT。
画面变成了死者双侧手腕的特写照片。
在强光下，手腕关节处可以看到几道极其细微的、淡红色的痕迹，有些不连贯，但依稀可辨。
“但是，”苏栖果然开口了，他拿起激光笔，一个红点准确地落在那些痕迹上。
“在死者双侧手腕关节处，发现轻微的表皮剥脱和皮下出血。
痕迹很浅，近乎消失，若非仔细检查极易忽略。
其形态学特征分析，符合较宽的软质带状物，比如毛巾、布条或绷带，束缚后，因挣扎拖拉所致。
痕迹新鲜，与死亡时间基本吻合。”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轻微的吸气声。
激光笔的红点移动，切换到另一张照片，是放大的死者指甲缝。
在污垢和血迹之间，能看到一些微小的、颜色各异的异物。
“此外，在死者十指指甲缝内，均提取到少量不属于他本人的微量物证。
包括数根蓝色棉绒纤维，以及极微量的、类似粗糙麻绳或帆布材质的天然植物纤维。
成分需进一步化验确定。”
苏栖补充道，“指甲前端有轻微磨损，提示死前可能有过抓挠行为，对象可能是粗糙表面，或者……试图挣脱束缚。”
最后，他展示了现场取证科的报告摘要：“顶楼栏杆最上层外侧，靠近尸体坠落对应位置的下方，使用特殊光源和磁性指纹粉强化后，提取到数枚模糊的、不完整的指纹。
经初步比对，与死者指纹不符。
同一区域，还发现了少量蓝色棉绒纤维，与死者所穿校服材质不同，但与死者指甲缝中发现的部分蓝色棉绒纤维初步吻合。”
苏栖放下翻页笔，看向李贸，眼神平静无波：“高坠是首接死因，毋庸置疑。
但尸表损伤和现场痕迹提示，死者坠楼前可能曾与他人发生过肢体接触，甚至可能存在短暂的、非致命的约束行为。
单纯***，无法合理解释手腕的束缚伤、指甲内的异类纤维以及栏杆上不属于他的指纹和纤维。”
沉默笼罩了会议室。
李贸缓缓坐首身体，之前的慵懒一扫而空，眼神锐利得像出了鞘的刀。
“也就是说，”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我们的陈浩同学，在‘主动’跳下去之前，很可能被人抓住手腕，抵在栏杆上，甚至可能被短暂地束缚过。
而他挣扎时，指甲里留下了对方的‘礼物’，对方也在栏杆上留下了来不及完全抹掉的痕迹。”
他冷笑一声：“刘校长那句‘学习压力大导致的***’，现在听起来可***刺耳。”
他猛地站起身：“立案！
按疑似刑事案件程序走！
通知校方，暂时封锁顶楼现场和……嗯，任何他们认为‘不重要’的地方！”
他语带讽刺。
“张倩！”
“在，头儿！”
张倩立刻应声。
“那本被撕掉页的日记，还有死者的手机、电脑，所有电子设备，我不管你是用数据恢复还是托梦，给我挖地三尺，找出里面藏着的所有东西！
特别是那些被人不想我们看到的东西！”
“明白！”
张倩眼中闪过技术专家遇到挑战时的专注光芒。
“其他人，重新梳理死者社会关系。
一个高中生，谁会想让他死？
或者……谁想让他闭嘴？”
李贸的目光扫过白板上陈浩那张穿着校服的青涩照片，“苏大夫，谢了。
详细的理化报告尽快给我。”
苏栖淡淡颔首：“分内事。
死者不会说谎，比活人可靠得多。”
他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收拾东西起身离开。
会议结束，众人迅速行动起来。
李贸站在白板前，凝视着陈浩的照片和那些新增的痕迹证据。
“手腕的束缚伤……是想控制他，不让他跑？
还是……”李贸喃喃自语，脑中浮现出顶楼的场景：挣扎、对抗、也许还有哀求，最终是坠落。
冰冷的疑云，伴随着那些细微的纤维和指纹，彻底笼罩了这起校园坠楼案。
天使的坠落之路，似乎布满了人为的荆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