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一个身着新中式长衫的男人,静静地站在阴影里。
光线被门板切割,一半明,一半暗,恰好落在他身上。
那人身形挺拔,肩线平首,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剪裁得体,没有多余的纹饰,只在领口与袖口处用银线绣着几缕流云暗纹,低调而雅致。
他的面容,让苏沫准备好的一肚子质问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太好看了。
这不是那种充斥在屏幕上的、精致却流于表面的漂亮。
他的俊秀,带着一种沉淀了岁月的清冷与疏离。
皮肤是冷玉一般的白,鼻梁高挺,唇色很淡,组合成一张挑不出任何瑕疵的脸。
尤其是一双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是极深的墨色,沉静无波,看过来的时候,让人感觉自己不是在被一个人注视,而是在被一潭千年寒泉映照。
古画里走出来的谪仙,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苏沫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这骗子……长得也太犯规了。
就凭这张脸,别说租房了,就算现在掏出个二维码让她扫码入会,她可能都会犹豫一下。
然而,就在苏沫往前踏出一步,越过门槛的瞬间,异变陡生。
男人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两道眉峰瞬间聚拢。
他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此刻更是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褪得惨白,身体甚至微不可查地向后退了半步,一个极其细微的、带着抗拒的动作。
苏沫没有察觉到的是,在她踏入庭院的那一刻,一股前所未有的混乱、污浊、狂躁的“气”,冲破了这方宅院原本沉静安宁的结界。
那股“气”对陆玄来说,不是什么玄之又玄的能量。
它具体得可怕。
是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太阳穴上。
是无数根尖锐的冰针,扎进他的西肢百骸。
是污泥和腐臭,瞬间涌入他清澈的泉源。
剧烈的疼痛从头部炸开,气血翻涌,喉头泛起一阵腥甜。
他感觉整个宅子的稳定气场,都被这个女人身上携带的庞大“污染源”给冲撞得七零八落。
这宅子里的每一寸空气,都在向他发出痛苦的哀鸣。
苏沫被他这副活见了鬼的模样搞得莫名其妙。
前一秒还仙风道骨,后一秒就林黛玉附体?
她心里嘀咕:“这人有病?
碰瓷?”
不过良好的教养还是让她维持着表面的礼貌,她停下脚步,试探性地伸出手,想做个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苏沫,是来……别过来!”
两个字,从男人紧绷的牙关里挤出来,不带一丝温度。
他看着苏沫的视线,充满了史无前例的排斥与戒备,那根本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个移动的、随时可能泄漏的生化武器。
苏-生化武器-沫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中,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尴尬到了极点。
她默默地收回手,揣回了口袋里。
心里的那点惊艳,瞬间被这莫名其妙的嫌恶冲刷得一干二净。
她重新打量起眼前的陆玄,仙气没了,只剩下古怪。
这人怕不是个装神弄鬼的神棍,还是个龟毛到有社交障碍的洁癖症晚期患者。
陆玄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
“你走吧。”
“这里不适合你。”
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未见过“煞气”如此浓郁、如此混乱、如此……生机勃勃的人。
寻常人沾染煞气,多是印堂发黑,精神萎靡,气若游丝。
可眼前这个女人,她本身就是一个行走的“气场紊乱源”。
那些足以让普通人重病缠身甚至暴毙的驳杂煞气,在她身上却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甚至还推着她的生命力野蛮生长。
她就是个活生生的人形煞气污染源。
多让她在这里待一秒,他精心布置的宅子就要折寿十年。
苏沫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找了一天房子,被中介放鸽子,被房东挑剔,被甲方催命,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看起来靠谱的,结果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怪人当成病毒一样嫌弃。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
“不适合?”
她拔高了音量,一天的委屈和愤怒尽数爆发。
“你凭什么说不适合?
你都没让我进去看看!
我站在这里你就知道不适合了?
你这是歧视!
***裸的租房歧视!
我要去房管局投诉你!”
她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了,才会来敲这扇门。
“你以为我愿意来你这破地方?
要不是看你房租便宜得跟白送一样,我才不来呢!”
“你现在把我叫过来,又让我走,你耍我玩呢?
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不走了!”
苏沫双手叉腰,摆出了一副泼妇骂街的架势。
她今天受的鸟气,必须找个地方撒出来。
陆玄被她吼得头更痛了。
女人尖锐的声波,裹挟着她那独一无二的混乱气场,一波波地冲击着他的感知。
他只想立刻关上门,把这个污染源隔绝在外,然后用最烈的安息香,把整个院子熏上三天三夜。
就在他抬手准备推上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瞥见了庭院角落的一抹景象。
那里摆着一盆兰花。
不是凡品,是极为珍稀的“建南雪”,叶片修长,本该是翠绿欲滴,此刻却大半枯黄,了无生气,是他用尽了办法也无法救活的。
然而,就在苏沫站在门边炸毛的此刻,那盆兰花最中间一根己经枯萎下垂的叶片,叶尖竟然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那不是风吹的。
院子里的气流是静止的。
那是一种……源自生命内部的、被某种东西***后苏醒的律动。
陆玄的动作停住了。
他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昨天深夜起的那一卦。
大凶之兆,困龙在渊,死气沉沉。
唯有变爻(yao)在末,化出一线生机。
他当时百思不得其解,这“生机”究竟在何处,又是何物。
他的视线,从那株微微颤动的兰花,缓缓移回到门口那个还在气鼓鼓瞪着他的女人身上。
她像一只被惹怒的猫,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让人头痛欲裂,却又无法忽视的蓬勃生命力。
煞气。
生机。
破坏。
滋养。
一个疯狂的,甚至有些荒谬的念头,毫无征兆地涌上了陆玄的心头。
他看着眼前这个炸毛的“人形煞气”,第一次改变了自己做出的决定。
他松开了准备推门的手。
“房子可以租给你。”
他开口,语调平稳了一些,但依旧疏离。
苏沫的怒火和满腹的控诉,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给噎了回去,她愣住了。
“啊?”
陆玄没有再看她,而是侧过身,让开了门口的通道。
“但不是你想象的那种。”
他的下巴朝着院子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抬了抬。
苏沫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一间独立的小屋,孤零零地坐落在庭院的角落里,被一株高大的槐树投下的阴影笼罩着。
青灰色的砖墙,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墙角甚至爬着几缕青苔。
一扇小小的木窗,窗棂的漆都剥落了。
门也是最简单朴素的木板门。
那样子,怎么看都像个废弃己久的柴房,或者旧社会下人住的屋子。
陆玄清淡的言语再次传来。
“就那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