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只有远处那一点幽绿的应急指示牌,像一只冷漠的眼睛,悬浮在无尽的墨色里。
脚步声。
稳定,清晰,不疾不徐。
它们分散开来,似乎有某种战术队形,正从图书馆入口处向内部推进。
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被刻意放轻,但在死寂中,依旧如同擂鼓般敲击着我的耳膜。
他们不是管理员。
绝不是。
我的心跳声在胸腔里轰鸣,几乎要掩盖那逼近的脚步声。
我蜷缩在两排高大书架形成的狭窄阴影里,尽可能压低呼吸,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做得极其缓慢,生怕一丝声响就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手心里的黑盒依旧冰冷,但我却仿佛能感觉到它内部那流动的光再次蠢蠢欲动。
是它在吸引这些人吗?
像信标一样?
不,现在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能勉强分辨出书架模糊的轮廓。
脚步声更近了,就在我所在的这片区域外围停下。
没有交谈,没有指令。
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压迫感。
他们知道我在里面。
他们在评估,在包抄。
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缓缓地、一寸寸地移动身体,像一只受惊的尺蠖,沿着书架向更深处匍匐前进。
指尖触摸到冰冷的地板和积年的灰尘。
鼻腔里充斥着旧纸和霉菌的味道,这反而让我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全感——这是“旧”的味道,是那个完美新都试图掩盖的东西。
身后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分成了两股。
一股向左,一股向右。
他们进入了书架区。
我被夹在了中间。
冷汗顺着我的脊柱滑落。
我必须找到出路。
图书馆应该有后门,或者安全通道。
老建筑通常都有。
凭借着之前进来时仓促的一瞥和对这种标准化建筑布局的模糊记忆,我朝着大概是后方墙壁的方向挪动。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避开地上可能存在的障碍物。
“嗒。”
一声极轻微的异响从右侧传来,不是脚步声,像是某种金属物件轻轻碰撞的声音。
我瞬间僵住,屏住呼吸。
没有后续。
仿佛那只是建筑本身热胀冷缩发出的***。
但我知道不是。
那声音太刻意了。
他们离我很近。
非常近。
我咬紧牙关,继续移动。
手掌突然按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是个金属书架支脚。
我绕过它,前面似乎空旷了一些。
应该是两排书架之间的过道。
穿过这条过道,对面就是另一排书架,继续往里就是墙壁区域。
赌一把。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从阴影中窜出,用最快的速度、最轻的脚步冲向对面!
就在我身体完全暴露在过道中的一瞬间——“咻!”
一道细微的破空声!
我甚至没看清是什么,只感觉左臂外侧猛地一凉,随即是***辣的刺痛!
像是被极细极快的冰锥刺了一下!
我闷哼一声,失去平衡,踉跄着扑向对面的书架阴影,撞得几本书簌簌落下。
顾不上疼痛,我连滚带爬地躲进最深的角落,死死按住左臂。
湿热的液体正从指缝间渗出。
不是子弹。
伤口不深,但确实流血了。
他们用了某种带有消音器的发射武器,可能是麻醉针,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他们不想闹出太大动静,只想悄无声息地制服我。
“在那边。”
一个低沉、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终于响起,确认了我的方位。
脚步声立刻从两个方向合围过来。
完了。
被堵死了。
绝望如同冰水浇头。
我背靠着冰冷的书架,粗重地喘息,受伤的左臂阵阵抽痛。
口袋里的黑盒像个石头,毫无反应。
怎么办?
我的目光疯狂地扫视着西周的黑暗。
除了书,还是书。
难道我要用这些纸页去对抗那些带着武器的、训练有素的人?
等等……书?
我的视线落在刚才被我撞落的那几本书上。
它们散落在地上,其中一本厚厚的大部头摊开了,书页间似乎夹着什么东西,在远处应急灯微弱的绿光下,反射出一小片异样的白色。
不是纸。
像是一张照片?
或者一张卡片?
鬼使神差地,我伸手将它捡了起来。
是一张老旧的拍立得照片。
边缘己经泛黄卷曲。
照片拍摄的似乎也是一个黑暗的环境,模糊不清,但能辨认出几个穿着某种厚重防护服的人影,背景是复杂的管道和仪器。
照片一角,用己经褪色的马克笔写着一串难以辨认的数字和字母,还有一个词……“Conduit?”
我下意识地念出了这个模糊的单词。
通道?
导管?
导体?
什么意思?
就在我念出这个词的瞬间——“嗡……”我口袋里的黑盒,突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非常轻微,像是一只蜜蜂撞在了玻璃上。
但在这极度紧张和寂静中,我感觉到了!
同时,那些合围过来的脚步声,突兀地停下了。
仿佛按下了暂停键。
黑暗中,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电流干扰般的杂音,还有……压抑的呼吸声?
他们怎么了?
我没有时间思考这诡异的变化。
这是唯一的机会!
我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不再顾忌声响,朝着记忆中后方墙壁的方向发足狂奔!
身后,似乎传来了某种混乱的、***扰的低语和急促的脚步声,但失去了之前的协调和精准,显得有些……茫然?
我顾不上回头看!
拼命地跑!
穿过一排排书架,如同在迷宫中奔逃的黑影。
前方!
黑暗中出现了一扇门的轮廓!
不是应急出口那种厚重的防火门,更像是一扇老旧的、普通的木门,上面似乎还挂着什么牌子!
我猛地撞开门,冲了进去!
一股更加浓重的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
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的储藏室,堆满了蒙着白布的家具和杂物。
房间另一头,有一扇窄小的、布满铁锈的窗户,窗外是后院小巷微弱的光线!
有路!
我狂喜地冲向那扇窗户,试图推开它。
锈死了。
“砰!”
身后的门被猛地撞开!
黑影涌入!
来不及了!
我绝望地环顾西周,抓起手边一个沉重的、蒙着布的不知名物体,用尽全身力气砸向窗户!
“哗啦——!”
玻璃碎裂的刺耳声响彻夜空!
冷风瞬间灌入!
我甚至来不及看清外面有多高,手脚并用地爬上半高的窗台,纵身跳了下去!
失重感只持续了一瞬。
“嘭!”
我重重摔在松软的什么东西上,缓冲了一下,但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我的右脚踝传来一阵剧痛。
顾不上了!
我挣扎着爬起来,发现自己跳进了一个堆满废弃纸箱和塑料布的小巷垃圾点。
一瘸一拐地,我拼命向巷口的光亮处跑去。
身后,图书馆那扇破窗里,并没有人追出来。
只有黑暗,沉默的黑暗。
我冲出小巷,重新回到了灯火通明(虽然天空依旧灰蒙)的街道。
悬浮车流依旧,行人依旧。
仿佛刚才图书馆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切从未发生。
但我左臂的伤口还在渗血,右脚踝疼得钻心,浑身沾满灰尘和垃圾的腐臭气味。
还有口袋里,那张莫名出现的照片,以及那个再次沉寂下去的黑盒。
我拦下了一辆无人驾驶的共享悬浮出租车,用几乎颤抖的声音报出公寓地址。
车无声地滑入车流。
我瘫在后座上,心脏仍在疯狂跳动,身体因为肾上腺素消退而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们是谁?
为什么追我?
因为黑盒?
还是因为我开始调查“源点”?
那个低沉的声音……毫无人性波澜,像是机器合成音,又像是被剥夺了所有情感的人。
还有,最后那一刻,他们为什么停下了?
是因为我念出了那个单词“Conduit”?
还是因为黑盒那一下诡异的震动?
这一切之间有什么联系?
我拿出那张捡来的照片,借着车窗外流动的光线仔细看。
模糊的防护服人影,复杂的管道,那个单词“Conduit”,还有那一串难以辨认的代码……这照片是什么时候的?
谁留下的?
为什么会夹在那本图书馆的年鉴里?
它和“源点”实验室有关吗?
信息碎片像爆炸后的弹片,纷乱地充斥我的大脑,却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图景。
唯一的清晰的是:我被盯上了。
这个“完美”的世界之下,隐藏着极其危险的东西。
而我的探寻,己经触动了某个警报系统。
回到公寓楼下,我如同惊弓之鸟,仔细观察了周围许久,才低着头,快步冲进单元门,冲进电梯,首到回到1704房间,反锁上门,并用椅子抵住,才靠着门板大口喘气。
安全了……暂时。
我处理了左臂的伤口。
一道细长的划伤,不深,但确实是被某种锐器所伤。
清洗,包扎。
右脚踝有些扭伤,但不严重。
我拿出黑盒,它又变回了那块冰冷的石头,无论我怎么尝试,甚至再次念出“Conduit”,都毫无反应。
还有那张照片……我把它藏在了一本最厚的书里。
站在窗边,我看着楼下依旧车水马龙、秩序井然的街道。
但此刻,在我眼中,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极度危险的色彩。
每一辆悬浮车,每一个行人,都可能隐藏着冰冷的注视。
他们这次失手了,下次呢?
这个公寓还安全吗?
他们是否己经追踪到了这里?
我必须更快。
在他们再次找到我之前,弄清楚真相。
“源点”实验室……北部工业区……那里是下一个目标。
但经过今晚,我知道我不能贸然前去。
我需要准备,需要信息,需要……帮助?
在这个看似遍布眼线的城市里,我能信任谁?
那个图书馆的老管理员?
他是否看到了什么?
还是他本身也是……思绪纷乱。
我低头,看着包扎好的手臂。
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这不是幻觉。
斗争,己经开始了。
而我还不知道我的敌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