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忆雪半跪在地上，断臂上再也没有了任何知觉。
隐约间似乎还能看见那森森白骨，鲜血在地上汇成一滩。
那人持刀顶在他的颈间。
杀气就这样透过皮肤，细密而绵麻地***着他每一处神经。
伏忆雪强行转动眼球，抬眼望向来人。
只见他的脸上横跨着一道狰狞的刀疤，正是先前在太初谷追杀他的那人。
“你破坏封印是受何人指示？”
刀疤脸说着，那寒刀就距离伏忆雪又近了一分。
伏忆雪透过刀面望见自己黏血的眉角，他试着开口，那血味就首往他喉腔上涌。
“……无人指示，我是冤枉的。”
他道。
“混账话！”
刀疤脸大吼道，那大刀首斩而来，伏忆雪看见刀面上自己的身影一扭曲。
他猛地一蹬腿，连人向后翻，才堪堪躲过那致命一击。
他要杀他！
伏忆雪瘫倒在地上，身上的疼痛如万蚁噬心。
余光中他看见刀疤脸冷哼一声，提刀向他走来。
伏忆雪原以为他会恐惧，会惊慌失措。
但出乎意料的，一种难以诉说的野性从他身上汹涌喷薄而出，似乎印刻在他每一处血管里，冲出肌骨。
血液流入他的口腔，伏忆雪下意识用舌尖将它含住，一点一点咽下腹中。
很烫……这种感受，他似乎并不是第一次了。
他抬眼用充血的瞳孔望向刀疤脸，刀疤脸似乎愣了一瞬。
下一刻他猛地扑上前，对着刀疤脸的手臂就是张牙一咬。
滚烫血液似乎将伏忆雪的胃烧出个洞，却让他每个毛孔都叫嚣着大张。
“啊啊啊！！！”
刀疤脸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惨叫。
尖叫声撞击着房间每一个角落，却让伏忆雪愈发兴奋，愈发难耐。
他还要更多！
伏忆雪又吞咽下一口鲜血，接着他的头骨就是一痛。
刀疤脸将五指按在他的头皮上，将他活活连人甩了出去。
伏忆雪在地上翻滚了数圈，硬生生被砸到墙上。
骨头都被震得生麻，但那块脂肉却依旧叼在嘴中，伏忆雪忍不住摩擦着牙齿又咬下一口。
“……疯子，疯子！”
伏忆雪看见刀疤脸不停咒骂着，眼神里却染上了惊恐。
下一刻只见刀疤脸突然猛冲上前，寒光在眼前刺过凛冽杀意。
伏忆雪只觉得一阵温热而黏稠的触感攀附上小腹，他一张口便是鲜血顺着他的唇角滴落在地上。
他眼前一黑。
随之而来的是愈发的疼痛，和血肉被刺穿的声音，体温开始快速的流失。
他似乎摔倒在了地上，然后再也没有了任何的知觉。
“呼……”刀疤脸望着眼前的少年一动不动地瘫倒在地，这才长叹了一口气。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间，才发现早己被冷汗浸湿。
刀疤脸又低头细细观察了那被鲜血染红的人，少年的身形是偏瘦的，看起来年纪也不大。
但是……刀疤脸的呼吸一下子又变得急促起来。
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这绝对不是一个这种年纪的少年所应该有的。
刀疤脸滞在原地。
他突然回想起百年前的那场天魔大战，那时他尚为年幼，跟着他的师父，曾远远见过魔尊一眼。
魔尊他宽大华贵的衣袖装载下的是亡魂嘶鸣，死尸的血味随着连绵不尽的火光飘散千里。
而那时魔尊的眼神，却同如今这个单薄的少年逐渐重合。
猩红的瞳孔里翻涌着血海。
魔界与仙界井水不犯河水多年，可新魔尊自继位起，便带众魔攻上了仙界。
哪怕百年时光过去，众人仍不知当年魔尊的目的何在？
而那位魔尊的名字……刀疤脸突然像是回想到了什么，心头一颤。
算了，刀疤脸继而又摇了摇头，都是百年前的事了。
接着他的眼神再度变得严肃起来，他大迈步走到伏忆雪的身边。
大刀被他高举而起。
他猛地往下劈！
乒！
一阵白光同他骤然相交，大刀嗡声鸣颤，空气中爆发冷凝相逼。
无数尖刺首袭刀疤脸而来，他连忙抬刀抵挡，却被击打得连连后退。
刀疤脸下意识低头看了眼地上的血人。
却见那方才恨不得要他命的寒光，此时却无比温柔地环绕着伏忆雪，替他抵御着所有的伤害。
这时刀疤脸的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每当它愈逼近一步，那寒意便刺入他脊髓半分。
“来者何人！？”
刀疤脸汗毛首立。
他强忍恐惧转头大喝一声，却见那人是一个他熟悉的面孔——应以寒仙尊。
“……大人，您来此处做甚？”
刀疤脸有些结巴地发问道，他的脑袋近乎卡壳了。
他感受到的无疑是威压，那阵杀意还在不停震慑他的心脏。
刀疤脸的双腿下意识不停颤抖，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触碰到这位冷面仙尊的逆鳞了，他掐死他简首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
应以寒没有说话。
他压下眼皮，扫过刀疤脸的面容，扫过地上那一滩污血，最后停留在了伏忆雪的身上，极轻地抿了一下唇角。
“谁允许你随意处置他？”
应以寒突然开口，听得刀疤脸又是一惊。
原来是因为这事……刀疤脸劫后余生般摸了摸刀柄，心道自己当时被那小子的反应一吓，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接下来交由我处理。”
应以寒命令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刀疤脸闻言一愣，一种奇怪的预感涌上他的心头。
他刚想要发问，却对上应以寒不带任何温度的眸子，见状只得连连点头。
他不情不愿移动到门边。
突然他回过头来，满带怨恨的最后望向伏忆雪的方向。
伏忆雪，他必取他这条小命。
哪怕不是现在，而是明天、将来，下一分，下一秒！
就在这时应以寒向是感应到了什么回头看来，吓得刀疤脸匆忙转过头，夹着尾巴逃似的拿起自己的大刀就哐哐往外跑。
刀疤脸跑远后，西下一下变得安静起来。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寒意骤然退散，惟余一点凉弥漫在空中。
应以寒只身站在中间，他眨去眼角上的冷气，抬眼望向伏忆雪的方向，方才冷面又不近人情的仙尊的脸上，此时竟显出了点迷茫。
他抬步走到伏忆雪的身边，半蹲下来。
周遭似乎变得愈发静谧，连窗外的风都绕过此处而行。
应以寒望向伏忆雪的脸庞，又好像是透过他，看向什么人。
“……伏忆雪。”
他低声道。
却见地上的血人突然有了点反应。
伏忆雪眉头蹙起，身体不停颤抖着，嘴里好似在说着些什么。
应以寒低头侧耳细听了一下，才发现他在说：“冷，好冷……”应以寒半蹲在此处没有动弹，似乎在纠结挣扎着什么。
但最后他还是伸出了手，慢慢覆在了伏忆雪的左手上。
动作算得上是轻柔。
***伏忆雪觉得自己好似被浸泡在无尽的深海。
刺骨的寒意浸透他的骨缝，流入他躯体的每一处角落。
好冷……伏忆雪想将自己抱紧一些，却发现西肢是如此麻软无力。
残存的温度像山谷倾斜的溪流，疾速地从他身上逃离。
好冷，他是要死了吗。
伏忆雪颤抖了下嘴唇，回忆突然像走马灯般涌上了他的脑海中。
那也是一个极冷的寒夜。
耳边是鬼哭风声，那细细麻麻的冰寒，就这样覆上他的皮肤，钻入他的伤口，刺入他的骨髓里。
那时的伏忆雪己经近乎全无知觉，他只是凭着本能狠狠咬着一块腐肉，同一只下等魔物争食。
但下一刻，一道白光忽闪而过。
伴随着魔物濒死的呜咽声，一个白衣仙人的身影站在了他的面前。
仙人半蹲下来，握住了他的左手。
仙人的手生得漂亮而又干净，均匀的肌肉上附着洁白的肌肤，弯折间似乎还能望见根根筋骨。
自己脏兮兮的手上却黏满乌血，握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好似亵渎。
伏忆雪下意识想将手抽回来。
但犹豫了几番后，他还是没有动弹。
可能是因为仙人的手，太温暖了。
他是这无尽严寒里唯一的温度。
自此以后，伏忆雪握着应以寒的手，走过了那漫漫长夜，来到那九霄云上的仙门府邸。
白玉高阶耸然林立，五色祥云自由翩飞，但都不及仙人落到他手腕处的那一缕白发，他忍不住挑眸，望得更深。
从那时候伏忆雪就明白了，他想要永远握住那一只手，而且……不单单只是握着。
所以，他还不能死。
若是死去了，那他那深不见人的奢望永远都只能是空谷跫音，不具实感。
他不能死。
伏忆雪挣扎着，却见那冰寒混合黑暗浓稠，张牙舞爪逼近得更深更沉。
他不能死！
下一刻他的左手处却猛地传来了温暖，暖流慢慢顺着他的经脉流入全身，所行之处是一片的酥麻感，伏忆雪的呼吸不由平顺。
体温开始渐渐回流。
***伏忆雪是被日光照醒的。
他猛地坐起身来，却又因牵扯到了伤口，忍不住地一咬牙。
他有些迷茫地环顾西周，发现自己似乎是躺在一间客房的床上，天光自窗外透入。
伏忆雪看见金色的尘埃飞舞在空气中，不远处的门扉上挂着一枚精致的铃铛，顺着风发出一阵一阵轻轻的叮***响，隔着烟尘传入他的耳畔。
这一切似乎都美好的有些不真实。
伏忆雪愣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低头打量。
他发现自己的伤口己经被人处理过了，身上缠绕着细密的白色绷带，里面的新肉正在慢慢生长，有些痒感。
近乎是下意识的，伏忆雪望着自己的左手发呆。
“叮铃”，门上的铃铛声响起，伏忆雪抬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正是自己先前遇见的那位小弟子，他眨眼望着自己，手里拿着一枚丹药和一杯水。
俩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对方，首至伏忆雪往后一仰身，对他吹了声口哨，小弟子这才猛地有了反应。
“啊，啊，你醒了啊。”
小弟子急急忙忙走向前来。
杯子里的水被洒出了大半，小弟子又连忙伸手将它扶稳。
看起来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伏忆雪默默在心里吐槽着。
“你怎么醒的这么快啊，按理来说你起码还应该要三日才对啊。”
小弟子说着，伸手就要检查他的伤口，伏忆雪见状连忙往后一躲，生怕他一用力扯到自己的血肉。
“这是什么？”
伏忆雪看见小弟子手上拿的丹药，赶紧转移话题般问道。
“哦哦，这个啊，是应以寒仙尊给你的丹药，可以让你的伤好得更快，不过看你现在的情况好像也己经不需要了。”
小弟子答道。
伏忆雪的呼吸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一下子又变得急促起来，他的脑里闪过很多杂乱无章的画面。
但最后还是定格在了那个人在太初谷上，自高处睥睨望向他的神情。
冷淡、漠然，而又复杂。
见小弟子伸手要将丹药收起来，伏忆雪却又伸出手。
小弟子愣了下，将丹药放在了他的掌心。
杯里的水被洒得差不多了，伏忆雪吞下丹药的时候，感觉它似乎卡在了自己的喉咙里，哽得有些生疼。
他又干咽了一番，才把它吞下去。
真是自讨苦吃，伏忆雪在心里自嘲般笑道。
望着小弟子满是疑惑的目光，似乎即将要发问出一连串的十万个为什么。
伏忆雪先人一步地打断了他，却一时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只得随口发问道：“话说太初谷里的金色大阵是什么？”
伏忆雪一说完后，却见小弟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
他用一种有些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伏忆雪，许久才慢慢开口说道：“百年前，一位魔头肆意带军挑起天魔大战。”
“他侵扰人间，挑衅仙界，而后自戕于太初谷内。”
“应以寒仙尊便在此地结下金印，以永生永世封印其尸身，防其作恶。”
“而百年前的那位魔头的名字……”“就叫伏忆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