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小的、遍体鳞伤的身影,那双死寂又凶狠的眼睛,还有那个沾了灰的白馒头……总是不受控制地钻进他的脑子。
林疏白一遍遍告诉自己:那是陆行舟!
未来的变态大反派!
离他远点!
可属于季书礼这个九岁孩子身体的良心,属于林疏白作为一个正常人的恻隐之心,却在疯狂地拉扯着他。
他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在自己眼皮底下被活活打死、饿死。
这天下午,季妈妈去厂里上工了。
季书礼坐在自家小院里的小板凳上,心不在焉地用树枝在地上划拉着。
斜对面又传来了摔打东西和老陆醉醺醺的咆哮声,中间夹杂着几声压抑的闷哼。
季书礼的手猛地攥紧了树枝,他蹭地站起来,像只焦躁的小兽在小小的院子里转了两圈。
目光扫过厨房的小窗,看到灶台上盖着防蝇罩的剩菜——中午吃剩的半碗土豆丝,还有两个温在锅里的玉米面窝头。
几乎没有犹豫,他冲进厨房,动作麻利地掀开罩子,用一个小碗飞快地拨了半碗土豆丝,又抓起两个还温热的窝头。
他环顾西周,找到一张旧报纸,把碗和窝头包好,紧紧抱在怀里,心跳得飞快,手心全是汗。
他再次溜出家门,熟门熟路地绕到陆家那扇破败的后窗下,窗户破洞依旧,他踮起脚,紧张地朝里张望。
陆行舟果然又在那个角落。
这次似乎没被打得太厉害,只是抱着膝盖缩着,脸埋在臂弯里,露出的额角有一块新鲜的擦伤,渗着血珠。
听到窗户的细微响动,他猛地抬起头。
又是那双眼睛。
警惕,冰冷,带着审视,首勾勾地盯着季书礼。
但这次,里面似乎少了些纯粹的凶狠,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的期待?
季书礼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赶紧把手里的旧报纸包裹从破洞里塞进去,动作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笨拙。
“给…给你!”
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结巴,“吃…吃点东西!”
包裹落在陆行舟脚边,散开一角,露出里面金黄的窝头和油亮的土豆丝,食物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陆行舟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包裹上,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去拿,只是抬起头,继续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看着季书礼,眼神锐利得像要把他穿透。
“为什么?”
他终于开口了。
声音嘶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戒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季书礼被他问得一懵,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什么为什么?”
“给我东西。”
陆行舟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执拗,“想干什么?”
季书礼卡壳了。
为什么?
难道说我看你可怜?
说我知道你以后会变成黑化大反派想提前感化你?
他脑子飞快地转着,憋了半天,才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理由:“我…我妈说,浪费粮食不好!
我家吃不完了!”
这个理由显然拙劣到可笑,陆行舟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像是嘲讽,又像是别的什么。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低下头,伸出手,用极其缓慢的速度,拿起了离他最近的一个窝头。
他没有立刻吃,他低下头,凑近那个窝头,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像只谨慎的、辨别食物是否有毒的小兽,极其认真地嗅闻着。
温热玉米面的朴素香气钻入鼻腔。
季书礼趴在窗沿,屏息看着这一幕,夕阳的余晖透过破洞,给陆行舟低垂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极其黯淡的金边。
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挺首,嘴唇紧紧抿着,即使带着伤,也隐约能看出日后俊美凌厉的轮廓。
此刻专注嗅闻食物的样子,褪去了平日的凶狠冰冷,竟透出一种近乎脆弱的认真。
有那么一瞬间,季书礼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涩涩的。
陆行舟似乎确认了食物“安全”,终于张开嘴,咬了一小口窝头。
他的动作很慢,咀嚼得异常仔细,仿佛在品尝什么稀世珍馐,咽下去后,他才拿起筷子,夹了一小撮土豆丝,送入口中。
他吃得很安静,没有任何声音,只有细微的咀嚼和吞咽动作。
但季书礼能感觉到,他整个人紧绷的、充满防备的姿态,随着食物的下咽,极其缓慢地、一丝丝地松懈下来。
季书礼不敢多待,看对方开始吃东西,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低声道:“你…你慢慢吃,我走了!”
说完,像上次一样,立刻缩下身子,贴着墙根飞快地溜走了。
陆行舟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眼,只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墙角的背影。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窝头和碗里的菜,又看了看那个空荡荡的窗户破洞。
浪费粮食?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极其微小的弧度。
这个理由,骗鬼呢。
他低下头,继续小口小口地、极其珍惜地吃着。
碗里的土豆丝很快见了底,窝头也只剩下小半个。
他没有再动剩下的,而是小心翼翼地用那张旧报纸重新包好,藏进了墙角一堆破烂的、散发着霉味的旧衣服最底下。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蜷缩回那个角落,抱着膝盖,下巴搁在手臂上。
目光却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空洞,而是带着一种深深的迷茫,定定地望着那个小小的窗户破洞。
破洞外面,是逐渐暗沉下来的、属于别人家的、温暖而遥远的天空。
一次,两次,三次……季书礼的“浪费粮食”行为,渐渐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固定模式。
只要听到斜对门传来特别凶的打骂声,或者隔天看到陆行舟脸上的伤特别重,季书礼总会找机会,偷偷从家里弄点吃的——有时是半个馒头,有时是几块饼干,运气好赶上家里改善伙食,还能省下半碗带点荤腥的菜。
他总是用旧报纸包好,趁没人的时候,飞快地塞进那个后窗的破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