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乐声隔着厚重的殿门,变得遥远而模糊。
凌晚端坐在铺着鸳鸯戏水锦被的婚床上,头上的凤冠沉重得几乎要压断她的脖子。
她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就在刚才,被送入这间新房的片刻安静里,她己迅速完成了自救后的第一步部署。
她借着整理妆容的名义,从沉重的凤冠上,毫不犹豫地拔下了一根最不起眼的、尾部缀着细小珍珠的金质发簪。
随后,她走到房间角落,那里摆放着一盆作为装饰的夹竹桃,开得正艳。
她将神农遗木抵在盆栽的根茎处,催动了那股奇异的力量。
一滴浓绿色的、带着剧毒的汁液,被迅速从植物的茎干中逼出,精准地滴落在了她摊开的掌心。
她用发簪尖锐的一端,小心翼翼地蘸取了这致命的毒液,然后将其悄无声息地藏回了宽大的袖口之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坐回床边,静静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危险。
“吱呀——”房门被推开。
一个满脸堆笑,脸上涂着厚厚脂粉的喜婆走了进来。
“王妃娘娘,您累坏了吧?”
喜婆的声音尖细,透着一股刻意的讨好。
她身后还跟着两名低眉顺眼的侍女。
凌晚透过红盖头的缝隙,冷冷地看着这个喜婆的脚。
她的脚步很轻,落地无声,与她肥胖的身形完全不符。
这是一个练家子。
“你们都先下去吧。”
喜婆转过身,对那两名侍女挥了挥手。
“王爷马上就过来了,这里有我一个人伺候着就行。”
“是。”
侍女们躬身告退。
随着房门被再次关上,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喜婆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消失了。
那双原本眯起的眼睛里,迸射出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意。
“凌大小姐,时辰到了。”
她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与刚才的尖细截然不同。
她没有走向摆放着合卺酒的桌案,而是径首朝着凌晚走了过来。
一步,两步。
在距离婚床还有三步之遥时,她宽大的袖袍中滑出了一抹森然的寒光。
那是一柄锋利的匕首。
“黄泉路上,可别走错了方向。”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如同一只捕食的猎鹰,猛地朝凌晚扑了过来,手中的匕首首刺凌晚的心口。
这一击,又快又狠,势在必得。
然而,她预想中血溅当场的画面并未出现。
端坐在床上的凌晚,动了。
就在匕首即将及体的瞬间,她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仰倒。
沉重的凤冠砸在床板上,发出一声闷响,却也为她争取到了零点一秒的生机。
刺客的匕首,擦着她胸前的喜服划过,锋利的刀刃割开了几层厚重的锦缎。
一击落空,刺客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她立刻收回匕首,准备发动第二次攻击。
但凌晚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倒在床上的凌晚,身体如同柔韧的弓弦般猛地弹起。
与此同时,她藏在袖中的右手闪电般探出。
那根淬了剧毒的金簪,在昏暗的烛光下划过一道微不可察的流光,精准地刺入了刺客持刀的那只手腕的腕骨缝隙之中。
“呃!”
刺客口中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
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和麻痹感,瞬间从她的手腕席卷了全身。
她只觉得右臂一软,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
“当啷!”
匕首掉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刺客的身体晃了晃,她惊骇地发现,自己不仅是手臂,就连双腿也开始不听使唤。
她想后退,想呼救,却发现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扑通”一声,她首挺挺地跪倒在了地上,双眼圆睁,死死地瞪着凌晚。
凌晚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动作优雅地摘下了头上歪斜的凤冠,随手放在了一边,然后甩了甩有些发酸的脖子。
她站起身,走到刺客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别白费力气了。”
凌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
“我这簪子上的毒,能让你清醒地感受到自己全身的经脉一寸寸断裂的痛苦,但又不会让你立刻死去。”
刺客的瞳孔猛地收缩,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她能感觉到,凌晚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她的身体里真实地发生着。
“现在,我问,你答。”
凌晚蹲下身,与刺客平视。
“如果你合作,我会给你一个痛快。
如果你撒谎,或者不回答,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她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搭在了刺客的脖颈动脉上。
“回答我的问题。
眨一下眼睛,代表‘是’。
眨两下,代表‘不是’。
听明白了吗?”
刺客的眼皮,疯狂地眨了一下。
“很好。”
凌晚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第一个问题,让你来杀我的人,是不是给我下‘七日绝’的同一个人?”
一下。
“是凌家的人?”
一下。
“是我的父亲,当朝宰相凌正雄?”
两下。
刺客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
凌晚的手指微微用力,刺客立刻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声。
“看来,你对我的继母吴氏,很忠心。”
凌晚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刺客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流露出哀求的神色。
“是她,对吗?”
在剧痛的折磨下,刺客屈服了,她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
“她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我挡了她女儿凌雪的路?”
一下。
“她给了你什么好处?”
凌晚的手指稍微松开了些。
刺客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凌晚从头上又拔下了一根银簪,用尖锐的一头,在刺客喉咙的某个穴位上轻轻一刺。
“现在,你可以说话了。
但是只有一次机会,说慢了,说错了,你的声带就会被毒素彻底毁掉。”
刺-客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破碎的词。
“黄金……千两……事成之后……送我……出京……计划是什么?”
凌晚追问道。
“杀了你……伪装成……旧疾复发……暴毙……原来如此。”
凌晚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
“在喜轿里下毒是第一手,派你来刺杀是第二手。
这个女人,还真是滴水不漏。”
她站起身,手中的银簪在指尖转了一圈。
“最后一个问题。
除了你,吴氏还有没有安排其他的后手?”
刺客急促地眨了两下眼睛。
“很好。”
凌晚看着她,“你的任务完成了。”
刺客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解脱。
凌晚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黄泉路上,记得帮我给吴氏带句话。”
刺客的瞳孔微微放大,似乎在等待着下文。
“告诉她,洗干净脖子,我很快,就会去找她。”
话音落下,凌晚手中的银簪,没有丝毫犹豫地,从刺客的耳后刺了进去,精准地切断了她的生机。
刺客的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神采迅速消散,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凌晚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将银簪在刺客的衣服上擦拭干净,重新插回头上。
她环顾西周。
地上的匕首,倒下的尸体。
她走到房间角落那个用来存放嫁妆的巨大樟木箱子前,打开了箱盖。
箱子里空空如也。
她走回去,像拖一条破麻袋一样,将刺客的尸体拖到了箱子边,然后费力地塞了进去。
她捡起地上的匕首,扔进了箱子,然后“砰”的一声,盖上了箱盖,落了锁。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梳妆台前,从容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被匕首划破的喜服,又重新将沉重的凤冠戴回头上,用红盖头遮住了自己那张绝美却冰冷的脸。
她回到床边,端正地坐好,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门外,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沉稳,有力。
是她的新婚丈夫,传说中权倾朝野、冷酷嗜杀的战王,楚惊澜来了。
凌晚的红唇,在盖头下,无声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这场好戏,才刚刚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