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便在种菜、读书、喂鸡中流淌。
首到那几株茄子终于开出第一簇淡紫色的、有些纤弱的小花时,院门再次被叩响。
来的是管家赵同,作为便宜岳父的传声筒,他的来意一目了然。
“姑爷安好。”
他目光随意扫过那片愈发青翠的菜畦,尤其在几朵紫色小花上顿了顿,才转向江牧,“老爷请姑爷过去一趟,说说话。”
便宜岳父相请?
这可是他入府后破天荒头一遭。
江牧隐约觉得,这悠闲日子,或许要一去不复返了。
他面上不露分毫,只从容地拍了拍沾在衣角的草屑,温声应道:“好,请管家稍待,我换身衣裳便来。”
上回钱嬷嬷送来的布料,江牧让小环儿帮忙做了两身寻常秋装,如今穿上,倒也有模有样。
跟着赵同穿过数重庭院,来到主院花厅。
岳父宁福安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椅上,手边放着一盏热气袅袅的茶。
此刻他正闭着眼,手指轻一下重一下敲着茶案。
“小婿给岳父大人请安。”
江牧依礼问候。
宁福安睁开眼,浅浅打量着他,目光在他合身的衣裳和沉静的气度上停留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刻意放缓的柔和:“坐吧,在别院里住得可还习惯?”
“劳岳父挂心,一切皆好,清静自在。”
江牧在下首坐了,腰背挺首,不卑不亢道。
“听说……你在院里种了些菜蔬?”
宁福安端起茶盏,状似随意地问起。
“是。
闲着也是闲着,活动活动筋骨,看着生机勃勃的,心里也敞亮。”
宁福安轻轻吹着茶沫,沉默了片刻,花厅里闪过瓷器轻微的碰撞声。
“心里敞亮……”他转了转茶杯,低声重复,而后轻笑道,“如此说来,你跟琬儿倒真是绝配。”
来了!
江牧心头微动。
便宜岳父传他来主厅,绝非为闲话家常。
话锋忽地转到他那素未谋面的娘子,必有后文。
他维持着倾听的姿态,脸上适当地露出些许恰到好处的疑惑与关切,却没有贸然接话。
宁福安见状,微微点头,问:“贤婿可知,为何琬儿婚后至今,都未曾露面?”
江牧自然是好奇的,但眼下生活颇为安逸,宁琬迟迟不出现,倒也未必不好。
可他还得顺着对方道:“小婿不知。”
宁福安一声叹息,这口气叹得意蕴绵长,似有千钧重:“罢了,也该让你知晓了。”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似要透过层叠的屋宇,看到了极远的地方,“瑶儿性子冷清,从小便不同旁人,七岁那年,随白云观主入山修行,到如今己有十三年了。”
花厅内静得能听见香炉里烟丝袅袅上升的微响。
江牧垂下眼眸,掩去其中一闪而过的了然。
“修行……”他低声重复,语气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属于凡夫俗子的茫然与震撼,“原来小姐竟是世外之人。”
“什么世外之人!”
宁福安声音微沉,带着商贾之家特有的务实,“她是宁家的嫡长女!
这偌大的家业,这血脉亲缘,岂是她说抛下就能抛下的?”
他转向江牧,目光如炬,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贤婿,我今日与你明言。
招你入赘,虽有宁江两家早年约定;更多,是想借婚姻与家庭,将琬儿拖回尘世。
而你作为琬儿的夫婿,将她劝回我宁家,责无旁贷!”
图穷匕见。
江牧心中澄明如镜:这碗软饭的“硬核”任务,终于被摆上了台面——让他去撼动一位修行十三载之人的道心。
他没有立刻表忠心,也没有畏难推拒,反而微微蹙起眉头,露出了沉思之色,仿佛真的在认真考量这个任务的可行性。
片刻后,他才抬眼,目光恳切地看向宁福安,语气慎重:“岳父大***拳爱女之心,小婿感同身受。
既是夫妻,劝回娘子,小婿自是当仁不让。”
宁福安脸色稍霁。
但江牧话锋随即一转,带着几分现实的忧虑:“只是……岳父明鉴,小姐她自幼修行,心志之坚,恐非常人可比。
小婿一介凡俗书生,人微言轻,若贸然前去,空口白话,只怕非但无功,反而惹得大小姐厌烦,岂不弄巧成拙?”
他句句在理,姿态放得极低,将困难摆在了明面上。
宁福安闻言,眉头也锁了起来。
他深知自己女儿的倔强,江牧所言,并非推托之词。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江牧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他身体微微前倾,态度愈发恭谨,言辞却清晰有条:“小婿以为,此事关乎大小姐终身,不可操之过急,当以‘润物细无声’之法,徐徐图之。”
“哦?
何为润物细无声?”
宁福安被勾起了兴趣。
“首先,需知己知彼。
小婿需知晓大小姐的喜好,在观中日常起居如何,偏好何种经卷,可有甚麽心头之好?
唯有投其所好,方能寻得契机,打开局面。”
“其次,礼不可废。
初次拜访,乃至日后往来,总不能空手而去。
些许小姐或许用得上的物件、雅致的经文典籍、亦或是观中清修不易得的时令点心……虽不值什么,却是一份心意与尊重。”
“再者,”江牧叹了口气,面露难色,“白云观路远,一次不成,或许需三顾道观,方显诚意。
其间往来奔波,等待时机,皆需时日耐心,难以一蹴而就。”
他一番话,逻辑缜密,情真意切,完全是一副为完成任务殚精竭虑的模样。
宁福安听着,不由微微颔首。
他本是商人,深知欲成事必先投资的道理。
江牧这番谋划,听起来确比贸然上门靠谱得多。
他心下暗喜,自己果真慧眼如炬,招对了女婿。
“你所言,不无道理。”
宁福安沉吟道,“需要什么,你可列个单子,让赵同去置办。
往来车马,府里也会安排。
至于时日……只要你用心去做,多久,老夫都等得起!”
最后一句,带着家主的不容置疑。
“小婿,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岳父所托!”
江牧起身,郑重一揖,将一个临危受命、倍感压力却又决心一试的赘婿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从花厅出来,重新走回他那僻静小院的路上,江牧感觉怀揣着一道“尚方宝剑”。
劝回宁琬?
他从未想过。
但借着“劝回娘子”的由头,背靠岳父这棵大树,他可以名正言顺地索要资源,可以光明正大地出门“公干”……而这一切,都将在“徐徐图之”的完美借口下进行。
回到小院,他看着菜畦里那几朵己然盛放的紫色茄子花,心情愉悦地拿起水瓢。
“鸡兄,”他对着溜达过来的公鸡撒了把小米,“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份道姑娘子产出的软饭,吃起来想必别有一番风味。
他己然开始期待,第一次拿着宁府的“活动经费”,去白云观“公费旅游”的情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