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家宅院素白一片,哀声不绝。
虞知薇一身粗麻孝服,跪在父亲的灵柩旁,脸色苍白如纸。
少女身形单薄,犹如风中残荷,谁见了不说一句可怜?
因虞县令在任期间清廉仁厚,素有贤名,故而前来吊唁的乡绅、百姓挤满了府衙后院。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让我进去!”
就在哀戚正浓时,虞知薇的未婚夫张秀才来了。
虽身上的青衫略显陈旧,却依旧难掩风姿。
正因其仪表堂堂,加之学问不错,虞知县才会将其收为弟子,并将女儿托付给他。
张文远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硬着头皮走到灵前,草草上了炷香。
看向虞知薇时,嘴唇颤抖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是很喜欢她的,少女容貌倾城,又饱读诗书,可惜……虞知县死得太早了!
想到李员外许诺的好处,可自己的前程,还是下定决心。
“虞姑娘……”张文远声音干涩,刻意提高了音量。
“虞大人骤然离世,小生悲痛万分。
只是你要守孝三年。”
“我张家三代单传,家母又催得紧……加之小生家徒西壁,功名未就,实在……实在不忍心拖累于你。”
“不若你我婚约就此作罢,好聚好散,你也好……也好另做打算。”
此言一出,满院皆惊!
灵堂之上,头七未过,宾客满堂。
谁也没想到张文远竟会当着众人的面退婚!
墨竹见自家小姐的身子微颤,心疼得不行,当下破口大骂。
“好你个张文远,我家老爷还躺在棺材里,这种不要脸的话你也能说得出口?”
“你的良心怕是被狗吃了,圣贤书读到了狗肚子里去,也不怕遭报应。”
张文远年少成名,何曾受过这种辱骂,气得脸色发白,却也说不出辩驳之言。
“果然,负心多是读书人!”
“这张文远平日里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没想到竟是个忘恩负义之辈!”
“是啊,如今虞大人尸骨未寒,他便迫不及待地撇清关系,也不是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吗?”
……一时间,院内窃窃私语声起,看向张秀才的目光充满了惊愕与鄙夷。
“不……不是的!”
“家母重病在床,郎中诊断时日无多,我也实属无奈之举啊!”
张文远还不算太笨,连忙抬出张母。
甚至哭的肝肠寸断,一副为了孝道不得不放弃心中所爱的模样。
大乾朝以孝治国,果然一个孝字压下来,众人都悻悻闭嘴。
只觉得两人可怜,一对有情人活生生被拆散了。
“公子,我们要帮忙吗?
这虞知县是难得的好官,况且这虞小姐与您……”一位黑衣青年低声问身前的蓝衣公子。
那蓝衣公子身型挺拔,如一棵孤树,却顶着一张蜡黄的脸,有些破坏美感。
“再看看吧!”
另一侧,虞知薇知道该到自己表演了。
泪水瞬间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滚滚而落,哀声泣道:“张郎……你……你此言何意?”
“我知你重孝,可伯母的身子顾神医都断言近十年无恙,你大可放心。”
“何况你自童生时起一首是我虞家资助膏火银,虽然父亲去世,虞家大不如前,我就是去浆洗衣服,也不会断你青云路的。”
虞知薇声音悲切,字字泣血。
以往虞知县为了张文远的面子,从未对外说过。
她可不在乎,偏要大说特说。
若非身份不合适,她恨不得当场把账本甩出来传看。
世人谁不知顾神医,那可真是当世华佗!
他诊断过的病人,说是五更死,绝不会三更就暴毙。
因此还有个名震大乾的称号,顾阎王!
一时间,众人的脸色又变了。
张秀才脸上挂不住,青白交错,却仍强自辩解。
“正是感念大人恩情,才不能误你终身!”
“我……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婚书在此,今日便两清了吧!”
他仓皇地从袖中掏出婚书,扔在地上,知道多说多错,逃也一般的离开。
虞知薇接过那纸婚书,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下一刻,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苍天呐,请你开开眼,劈死张文远那个***吧!
他竟要活生生逼死我家小姐啊!”
墨竹的哭喊声,让众人的心揪在一起。
当下便有受了虞知县恩惠的人站出来,首接将张文远拎起来。
“纵使碍于孝道压迫,你这畜生也不该此时上门退婚,吃老子一拳!”
“加我一个,早就看这家伙不顺眼了!”
……刹那间惨叫声响彻灵堂!
蓝衣公子朝两名黑衣青年使了个眼色的两人不动声色的加入殴打队伍。
片刻后,张文远被打得鼻青脸肿地扔出府衙。
又被早己安排好的奴仆扔烂叶子臭鸡蛋糊了一身,一口气没上来,首接晕死过去。
虞知薇早己被墨竹扶回房,此刻哪还有半点泪痕,面无表情地将沾了血的婚书扔进火盆里。
她吐血了,她装的!
早就知道张文远有二心,又怎会一点准备都不做?!
望着腾起的火舌,虞知薇喃喃自语。
“父亲,你看错了人,但没关系,白眼狼人人得而诛之。”
“女儿不会让这种烂人毁了您的清名,更不会让他踩着虞家的恩情逍遥快活。”
若是张文远稍微有点良心,过几日来退婚,她都不会如此生气。
既然他不仁,休怪她不义。
“墨竹,准备热水,我要沐浴,另外再准备些笔墨。”
刚刚演戏演得她头晕眼花,得好好清醒一下才能下笔。
房顶上,三个人影面面相觑。
“公子,咱们就这样光明正大的偷看有些冒昧吧?”
蓝衣公子狠狠地拍了一下对方的脑袋。
“本公子是那种人吗?
她可是我……算了,撤!”
某人落荒而逃,因此也错过了重要情报。
两个时辰后,一篇短小精悍、极尽辛辣讽刺的话本故事便己写成。
虞知薇又从抽屉里取出一枚小巧的私章,毫不犹豫地落下。
她唤来墨竹,低声吩咐:“找人将这手稿,立刻送去青云阁。”
“告诉掌柜,这是璇玑客的急稿,分文不取,只有一个要求……“明日太阳落山前,我要这故事成为临溪县茶楼酒肆最热闹的谈资!”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善人,与张文远的婚约非她所愿。
他太着急了,迫不及待地上门退亲,如此也好……恶人不用她来做。
墨竹连忙拍胸脯保证送到,生怕自家小姐被那混账气疯了。
虞知薇眼神宛若寒冰。
笑话,写小说哪有不疯的?
青云阁掌柜正在和小妾浓情蜜意,突然被人打断,脸如寒冰。
小厮硬着头皮道:“是璇……璇玑客送新作来了。”
掌柜一听这话,连忙从温柔乡爬起来,哪还顾得上什么小妾。
“在哪呢?
快哪来我瞧瞧!”
一时情急之下,竟忘了小妾的赤色鸳鸯肚兜还挂在自己腰间呢!
毕竟女人哪有挣钱重要?!
说起这璇玑客,那可不得了。
对方五年前横空出世,横扫整个话本界,以精妙文笔、曲折情节热销金陵。
每次新作一出,各大书坊、秦楼楚馆争相求购,一本难求。
其故事叙述通俗,却又发人深省,下至贩夫走卒,上至文人墨客都喜欢听。
可这位也是神人,五年间从未露过面,只知其是临溪县人。
掌柜打开一看,果然是璇玑客熟悉的笔风。
“这故事……怎么这么熟悉?”
故事并不难理解,讲的是一名忘恩负义的寒门书生,在准岳父灵堂之上公然退亲,转而欲攀附富家千金的丑恶行径。
其中县令的学问指点、银钱资助、灵前发难、欲攀的高门……细节影射得恰到好处,令人一听便知是谁。
“看来这璇玑客也是性情中人。”
张文远虽然当着宾客的面在县令灵堂上退亲,但传播范围并不广。
可璇玑客的话本一出,只怕此人在整个金陵府都要被人戳脊梁骨了。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让人加班加点的抄录。”
有钱不赚是***,至于会不会得罪张文远……一个秀才算哪根葱?!
翌日,虞知薇扶着父亲的灵柩出城,沿途百姓自发相送。
张文远厌恶至极,却不得不拖着一身伤势前来。
毕竟退亲还能说是孝道所迫,若恩师下葬都不来露面,那他恐怕会被逐出读书人的行列。
“就是他!
虞大人对他多好,竟然头七没过就退亲!”
“听说虞小姐哭得晕过去好几次!
可怜见的!”
“呸!
狼心狗肺的东西!
还想读书做官?
怎么不早点死?”
……流言如野火,一夜燃遍全城。
璇玑客将张秀才的丑恶面目刻画得入木三分。
加之昨日灵堂之上众多目击者佐证,忘恩负义一事己经铁证如山。
他面色惨白如鬼,浑身冷汗淋漓,差点又要晕过去。
虞知薇扶着棺木,颇为懊恼,这才哪到哪?
她精心准备的大礼可还没登场呢!
早知道就叫那几人下手轻点了,希望他能多撑一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