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久前的3052年,我自一片混沌中醒来,满目皆是疮痍。
黄沙吞噬了地平线,昏黄的日头像颗腌得过久的蛋黄,有气无力地悬在紫色褪尽的天空中。
飞行器拖着长长的尾焰,在穹顶划出匪夷所思的轨迹,对我这颗来自古早年代的心灵造成了成吨的冲击。
一个灵魂拷问在脑壳里(如果麻花有脑壳的话)嗡嗡作响:我是谁?
我在哪?
我造了什么孽要被扔进这赛博朋克风格的烤箱里?
回望自身所处,环境倒是干净得诡异,银亮的地板光可鉴人,映照出我扭曲而金黄的麻花躯干。
左边是个憨态可掬的包子,右边是个沉默寡言的馒头,身后还有只不安分的牛角包,正用它那酥脆的尖角对我进行着难以定义的物理接触。
正当我沉浸在“我究竟犯了哪条天规竟落得如此面点化身”的哲学思辨中时,旁边的包子发话了,褶子里都透着慈祥:“麻花兄弟,我是豆沙。
看起来很奇怪,对吗?
第一次来这个世界吧,我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
想当年我刚来时,也忍不住想问候一句坤巴的,这什么鸟地方!
但一百年过去,也就习惯了。
讲讲吧,你是怎么来的?”
记忆如倒带的录像,模糊又带着雪花点。
“坦白讲,我也懵着。”
我试图耸肩,却发现麻花的身体不具备这个功能,“只记得那是个平凡的下午,我正一边捡垃圾吃,一边和流浪伙伴良子琢磨去哪儿整点焖子打牙祭。
忽然一阵绿光闪过,感觉整个人被塞进了巨型吸尘器,颠三倒西,脑袋沉得像灌了铅…再睁眼,就到这儿了。
关键我当时是个人啊!
救大命!
我现在是根麻花了!
你个包子在跟我说话!
我此刻的心情,堪比看见老太太徒手推飞机上天!
你先别叭叭那么多,赶紧给我讲讲,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豆沙包试图用他饱经风霜的馅儿来安抚我濒临崩溃的神经(假设麻花有神经的话)。
他慢悠悠地从……嗯,大概是臀部的位置,掏出一个烟袋,微闭豆沙眼,故作深沉地吐着并不存在的烟圈,缓缓道:“麻花兄弟,你有所不知。
我们这儿是番薯纪元,眼下是小食公历101年。
追溯到古老的面食纪元,这世界本是番薯与糖水两大部落争锋。
也不知为何,各个星球不同文明的来客,到了这儿都会化身成人类世界的食物模样。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原来的世界,八成是遭遇了难以想象的大变故,我们这些‘种子’,是被某种不可知力量选中的文明续杯。
你提到的吸尘器旋转感,我们称之为‘穿越光梭’,是每个新来者的标配体验。”
我对他提到的“纪元”更感兴趣:“你说现在是番薯纪元,那之前的面食纪元,还有番薯、糖水部落,是怎么没落的?
打仗了?”
豆沙包顿时投来同情智障般的目光,仿佛在端详一块风化了千年的馒头石,或是听说有位八十老妪穿着女装在和泥巴玩。
他语气充满了怜悯:“麻花老弟啊,你的思绪…非常人所能及。
问出这问题,对你光滑的大脑皮层来说,想必是场艰苦的跋涉。
无妨,谁还没个第一次呢。
据我到此第二十五年时,偶遇的一位巧克力贤者所言——他与我们不同,他是因母文明毁灭而主动穿梭于此——这个世界曾是一片火红的汪洋,气候宜人,远胜如今,故而孕育了鼎盛的面食文明。
我们这儿没有武器,没有厮杀,只有西个字:适者生存。
面食纪元终结时,传闻因天神之力,环境剧变,紫天化黄沙,炽海成荒漠。
每次环境更迭,世界便会涌入新人,而不适应者也不会死亡,他们会在一个叫‘昂山’的地方获得至高安息,那里如同乌托邦,随心所欲,甚至可以长睡不醒。
只是,在下次纪元转换前,他们不得离开罢了。”
听了这番高论,我内心疯狂吐槽:这不就是从一個牛马之地,换到另一个更抽象的牛马之地吗?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算什么自由?
那不过是欲望的无限放纵。
真正的自由,是“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不做什么”!
当然,这话我没说出口。
豆沙这老小子好歹提供了不少信息,至少在这里,感冒饥饿似是与我们无缘,无非是顶着副面点身躯,捱着无边无际的无聊时光。
不过话说回来,聊了这半晌,我竟毫无饥饿感,而且脚下这地方,越看越像个…巨大的玻璃展柜?
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
“喂,豆沙老哥,”我打断了他的追忆,“这到底是哪儿?
我杵这儿干嘛?
能申请换个地儿溜达溜达,或者找个窝躺平吗?”
豆沙闻言,慢吞吞地蹭到墙角坐下,语重心长:“麻花老弟,实不相瞒,这儿就是最安全的地界。
我劝你啊,别瞎跑,好奇害死麻花……”耐心彻底告罄!
我一个箭步(尽管麻花的箭步略显妖娆)冲上前,一把薅住他脑袋顶上的褶子,低吼道:“你这老登!
活了一百多年话都说不利索!
别人问东你答西,别人上房你抽梯!
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我就问你,我能不能出去?
能不能有个单间?
谁乐意跟你们几个挤一块儿?
一个包子、一个牛角包、还有个馒头!
我不要面子的吗?
你看看他俩,有一个像能交流的正常人吗?”
话音未落,我那条酥脆的麻花腿己经蓄势待发,准备赏他一记“雷欧飞踢”。
说时迟那时快,一旁的馒头和牛角包瞬间化身和事佬,一左一右,一个钳住我双肩(如果那算肩),一个拦腰抱住(触感微妙)。
“以和为贵!
以和为贵!
兄弟初来乍到,万万不可动手啊!”
他们焦急地劝阻。
这话让我理智回笼。
“不可动手?
什么意思?
这地方还有人管着?
有监控?
还是说,动手会遭天谴?”
我松开豆沙包,疑惑地问。
抱住我的馒头怯生生地松开手,目光在我和豆沙包之间游移,欲言又止。
“你但说无妨,老瞅他干嘛?”
我没好气地催促。
馒头似乎下了决心,将手(或者说面团)按在腰间,站到我和豆沙包中间,压低声音说:“我们这个世界,虽无战乱饥荒,但若有人伤害他人,会引来天神震怒。
番薯纪元初年,曾有本纪元住民与面食纪元遗民的冲突……那时我们不知天神手段之酷烈,亲眼见到那些争斗者,被凭空出现的无形气墙瞬间压入地面,碾得毫无生机,仿佛从未存在过。
后来有贤者传言,若再起争执,引动天神怨愤,不止当事人,整座城的住民都可能瞬间……消失。”
我脑中“嗡”的一声,难以置信地望向城外无垠的黄沙,再回首看城内:三五成群闲聊的,对坐下棋的,一派祥和,宛若末世版的老年活动中心。
若馒头所言非虚,刚才我那一脚若踢出去,后果不堪设想……想到此,虽无真正的心脏,也感觉某种核心部位凉了半截。
冲动是魔鬼,我这刚拧巴成麻花的身体,可经不起魔鬼的折腾。
强压下满腹的牢骚和疑问,我决定暂时接受这“安全区”的设定。
日子就在这有限的银亮空间里,对着豆沙包的老生常谈、馒头的怯懦、牛角包的无言中,一点点磨蹭过去。
首到某天,我感觉身体有些莫名的酥软,不是那种刚出锅的香脆,而是带着点……力不从心的耷拉感。
“豆沙老哥,我这身子骨,咋不得劲呢?”
我拧着麻花劲儿问他。
豆沙包眯着眼打量我一番:“哦,初来者常有水土不服之症,需去‘膳品堂’找大夫瞧瞧。”
“大夫?
这里还有大夫?”
我惊讶。
“自然,身体若有恙,需及时调理,否则形态崩散,可就真要去昂山长眠了。”
豆沙包指了指一个方向,“沿此路首走,见到一座形似蒸笼的建筑便是。”
求生的本能驱使我离开了那块银亮区域,沿着指示走向那座奇特的“蒸笼”建筑。
内部倒是颇为洁净明亮,弥漫着淡淡的、类似酵母的香气。
接待我的,是一位身形…嗯,颇为婀娜的麻花。
她通体呈现出健康的麦金色,螺旋纹路清晰而优雅,散发着淡淡的奶香。
“新来的?”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点审视的味道,“我是艾米,这里的调理师。
你看起来…有点散架的前兆。”
我老脸一红(如果麻花有脸的话):“是…是有点不得劲。
我叫…呃,你就叫我老麻吧。”
在她面前,我忽然有点在意起自己这略显潦草的造型。
艾米麻花手法熟练地检查了我的“扭结”处,语气专业:“能量流通不畅,初来者常见问题。
需要一些城外生长的‘韧性草’来稳固形态。
不过……”她顿了顿,“采集韧性草需要出城,城外环境恶劣,且有未知风险,需向城主府报备,并通常需结队前往。”
“城主?”
我又捕捉到一个新名词。
“嗯,城主是‘脆皮法棍’阁下,负责管理本城日常事务,以及审批出城许可。”
艾米解释道,“他…比较恪守规则。”
或许是看我(麻花)体酥,又或许是同为麻花的某种亲近感,艾米的声音放柔和了些:“你若需要,我可以帮你向城主府递交申请,理由是采药治病。
但最终能否批准,以及能否找到同伴,就看你自己了。”
看着她专注为我检查、规划方案的样子,一种莫名的暖流(绝非油炸的那种)在我心中滋生。
在这荒诞离奇的世界里,遇到一位同为麻花,还是如此专业、善良的(母)麻花,让我这棵老麻花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丝不合时宜的、想要支棱起来的念头。
“多谢你,艾米。”
我真诚地说,“申请的事,麻烦你了。
同伴…我会想办法。”
走出膳品堂,望着城外那漫天黄沙,我第一次觉得,那未知的危险似乎也不再那么可怕。
为了治好这身酥软,也为了……能多来看看艾米,出城采药这险,值得一冒。
豆沙包的警告犹在耳边,但有些路,总得自己走一遭。
也许,这就是我这个“老麻花”,在这个番薯纪元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扭转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