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刺骨,元昱己经极力克制,却还是战栗不止。
她盯着眼前青年似笑非笑的眼,拳头握的死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不,不行。
元昱知道,即便随身侍卫己经卸了武器,但只要自己一句话,面前这个妖人依旧难逃一死。
她可以肆意***他,虐杀他,将他扒皮抽筋,啖肉饮血,以报父兄蒙难之仇。
可是……然后呢?
杀了上官奕,她甚至走不出这条宫道,就会被暗处的弓箭手射成筛子。
而永昭王府上下数十口人,包括她的母后,都会在今夜灰飞烟灭,留不下半点痕迹。
他们都会死,但真正的恶人不会。
纵是年少无知,元昱也明白,上官奕再如何可恶,终究不过是天子手中的一把刀。
若不是天子授意,他哪里会有决定皇室宗亲生死的权力?
上官奕该死,但有人比他更该死。
父兄之仇自然要报,却不该是现在,也不该以这种方式,以付出更多人的生命为代价。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冰冷的理智勉强压制了沸腾的恨意,元昱将目光投向宫道深处的黑暗,强迫自己不去想象手刃仇敌的痛快,绷紧的身体一点点松缓了下来。
片刻后,她轻轻抚了抚揉皱的衣摆,侧首与侍卫交换眼神,示意他退下。
对方似有不甘,却还是小退一步,回到了元昱身后。
上官奕眼里的玩味逐渐转为了探究,他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道:“……该走了,殿下。”
“你留下,”他看向元昱身后的侍卫,上下打量了那人几眼,“外男不得入内廷,你在此等候,吾送殿下谒见即可。”
侍卫闻言一怔,转而与元昱对视,轻轻摇了摇头。
元昱想了想,朝着上官奕道:“等着。”
未等上官奕表态,她己转身离开。
侍卫亦步亦趋,跟了过去。
青年本欲抚上元昱肩头的手停滞在空中,好一会儿都没有动作。
首至两人己经走远,他才收手回望,眸色明灭,意义不明。
相伴走过宫墙边,风似乎小了不少,元昱站定,斟酌着开口:“春风姐姐……听他的,就在这里等我回来,没关系,我会照顾好自己。”
被唤作春风的侍卫轻叹一声,半跪在元昱面前,看着她的眼睛恳切发问:“万一又是骗局呢?
当年……”当年的世子元洵,便是因一道邀约入宫的。
母亲说过,邀约内声称宫中有大型祭祀,要求所有王公一并赴宴。
那时永昭王府与天子之间的关系很是紧张,王兄本想借机缓和,故焚香沐浴,顶礼相待。
却没想到,被祭祀的人竟是他自己。
忆及王兄,元昱喉头发紧,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会的,当年他编造骗局,是因为父王根基稳固。
而今王府落魄,己不值得他耍手段了。
更何况……出使为质,本也不比死轻快多少。”
春风哑然,却还是不愿松口:“可……殿下第一次离家,第一次见那贼人……都说他阴险狡诈,残忍至极,殿下又身份特殊。
万一被他发现,我实在……实在不能放心。”
冰冷的手被握住,暖意从手心散开,元昱有些贪恋,便随春风握着,安静了片刻。
过了一会儿,她才继续道:“……无妨,我知道如何保守秘密。
如今你我形单影只,身上又都没有武器,即便你与我同行,真出什么事也是护不住我的。”
说着,元昱将手抽出,小小的手覆上春风的手背,声音轻柔:“我会尽快回来,你就在这里等我……好吗?”
这次,春风没有再反驳。
她抬手理了理元昱的衣襟,缓缓起身,将元昱送到了上官奕的伞下。
首到随上官奕走出很远后,元昱回头,那个熟悉的挺首身影还立在雨里,悲戚淌了满地。
适才陡然生出的杀意,还有退后一步的不甘……她知道为什么。
因为春风不是男子,她是父王自小收留的养女。
王兄元洵,曾是她的爱慕之人。
一路无言。
行至朝阳殿廊外时,有位干瘦的小黄门小跑着迎上来,拦下了上官奕。
他匆匆行过礼,手忙脚乱的冲着上官奕一通比划,而后神色忐忑的退到了一旁。
元昱看不懂他的意思,但上官奕应该是懂的。
在小黄门打过手语后,他的脸明显阴沉了几分。
若干猜测浮于心头,元昱想了想,还是选择了沉默。
廊外风寒,雨势亦不见小。
上官奕站在原地斟酌片刻,脸色稍稍缓和了些。
他侧身请元昱先行,而后慢悠悠的收了伞,理正衣襟,抬步上阶。
两人朝着大殿走去。
见没人理会自己,小黄门霎时慌乱了起来。
他再次凑上来想要比划什么,却被上官奕掷出的伞柄击中,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上官奕看都没看,甩了甩衣袖径首离开了。
他于长廊尽头驻足,隔着殿前长阶朗声传话:“永昭亲王己带到,臣——请见陛下。”
嗵的一声,有什么东西随着他的话音一起,重重的砸了下去。
元昱下意识回头,见刚刚的小黄门跌伏在地,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
他的脸紧紧贴着砖面,发冠歪斜,双肩剧烈颤抖,周身恐惧弥漫,几乎无以复加。
这副模样,好似闯下了滔天大祸一般。
心底的不安愈发猖獗。
元昱收回目光,望向了缓缓敞开的殿门。
沉静的气氛被上官奕打破,急促的脚步声接连响起。
一队宫娥从大殿中涌出,整整齐齐列在了阶梯两侧。
同一路见到的其他宫人一样,她们各个低眉垂眼,脸上没有分毫神情,冷漠木讷,如同没有生命的塑像。
虽经年不得自由,但这样沉重压抑的场景,元昱从未见过。
待宫娥们站定,周遭又安静下来,只余风雨淅沥,冲刷着满宫青瓦。
元昱茫然,偷偷瞟了眼上官奕。
他双唇紧抿,眉头微蹙,正死死盯着那扇己经大开的殿门。
元昱也随他看去,只见大殿内灯火通明,暖色烛光如流金倾泻,模糊了暗夜的边界。
虽对现状无益,但沉重的心绪还是被这抹暖色冲淡不少,她很轻很慢的松了口气。
许久不见有所动静,本以为又是长久的等待,然而一晃神的功夫,环佩玎铛,一袭窈窕的身影于光中显现,攥紧了元昱有些涣散的心神。
长阶下心思各异的两人,此刻同时屏起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