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对撞机的冷却管道在零下271摄氏度的液氮里发出蜂鸣,像某种巨型生物的肠鸣。
陈熵戴着防液氮手套的手指悬在管道法兰盘上,指尖的神经末梢还残留着半小时前的灼痛感——就在他试图拧开这个锈死的接口时,管道突然爆出一串蓝色电弧,把他的实验服后背烧出个焦黑的洞。
“陈博士,再拆下去,下周的重子对撞实验就要泡汤了。”
对讲机里传来设备科老张的声音,带着安徽口音的无奈,“这节管道从2018年就没动过,早成了对撞机的盲肠。”
陈熵没接话。
他的左眼瞳孔里还嵌着一枚微型光谱仪,此刻正对着法兰盘缝隙里露出的东西——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骨片,在液氮的白雾里泛着青黑色,边缘有类似烧灼的裂纹。
三小时前,正是这东西反射的异常γ射线,让实验室的辐射检测仪突然尖叫起来。
他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呓语。
19***年,父亲作为核物理研究员参与罗布泊试验时,曾在爆心附近捡到过一块“会发光的骨头”,后来被保密局收走。
弥留之际,老人枯瘦的手指在陈熵手背上划着不成形的符号,反复说:“它们在骨头里写字,用光写的……让开。”
一个清冷的女声突然从身后传来。
陈熵回头,看见林砚站在安全线外,穿一身素色旗袍,手里拎着个紫檀木盒子,与实验室的金属冷色调格格不入。
她是三天前通过特批加入项目的古文字学家,档案里只写着“师从李学勤先生,专攻殷墟甲骨”,其余信息被红章盖住了。
“林小姐,这里是辐射区。”
陈熵皱眉。
林砚没动,只是打开木盒。
里面铺着暗红色绒布,放着半片巴掌大的甲骨,形状与他在管道里瞥见的碎片惊人地相似。
甲骨表面布满细密的裂纹,像是被某种高温物质穿透,裂纹交汇处隐约有刻痕,但绝非己知的甲骨文形态。
“这是我家传的东西。”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甲骨边缘,“光绪年间,我太爷爷在安阳收的,当时卖主说,这骨头是从‘会吞光的土坑’里挖出来的。”
她抬眼看向陈熵,瞳孔颜色很浅,“你们的辐射检测仪,是不是在北纬34°41′、东经114°11′的位置报警了?”
陈熵的心脏猛地缩紧。
那个坐标正是眼前这节冷却管道的地下投影点。
他不再犹豫,抄起激光切割器。
蓝色光束切开锈死的法兰盘时,一股混合着金属锈和海水腥气的冷风涌了出来——奇怪,地下五十米的管道里,怎么会有海腥味?
管道内侧附着着大片骨片,拼凑起来足有一个笔记本电脑大小。
最完整的一块上,刻着个类似“娲”字的符号,但右侧的“呙”被一道斜穿的裂纹劈开,裂纹的走向扭曲而规律,像某种波动图谱。
林砚突然从包里掏出个小巧的青铜觚,倒出几滴暗红色液体。
“这是我家族谱里记的法子,”她解释道,“用陈年的凤血石研磨液……”液体滴在“娲”字裂纹上的瞬间,骨片突然发出幽幽的绿光。
陈熵瞳孔里的光谱仪疯狂跳动,显示出的波动频率让他头皮发麻——这组频率,与LIGO探测器2015年捕捉到的138亿年前双黑洞合并产生的引力波图谱,重合度高达97%。
“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甲骨文距今最多三千三百年,怎么会记录……”话没说完,实验室的灯光突然开始闪烁。
墙上的大屏幕原本显示着对撞机的粒子轨迹,此刻竟自动切换成了实时监测的希格斯场分布图。
那些代表场强波动的彩色云图,正沿着骨片裂纹的走向缓缓流动,像有生命般蠕动。
林砚的手指轻轻按在“娲”字的刻痕上。
下一秒,她猛地缩回手,脸色苍白如纸。
“你听见了吗?”
她声音发颤,“骨头里……有声音。
像有人在哭,又像……”陈熵凑近骨片。
死寂中,他果然听见了一丝极微弱的杂音,不是管道的共振,也不是设备的电流声,而是一种低频的、持续的嗡鸣,像把138亿年前的宇宙背景辐射压缩成了一根细线,正从甲骨的裂纹里钻出来。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
是阿明发来的消息,附了一张截图——那是量子计算机“伏羲”刚刚生成的模拟图,显示138亿年前某一时刻的时空曲率分布。
陈熵盯着截图,又抬头看了看骨片上“娲”字的裂纹。
两者的形状,分毫不差。
“它不是在记录历史。”
陈熵突然明白过来,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它在……重现场景。”
林砚的紫檀木盒里,那半片祖传甲骨也开始发烫,裂纹处渗出细密的血珠——不是凤血石的颜色,是真正的、带着铁腥味的红色。
血珠滴落在地面的瞬间,实验室所有屏幕同时爆鸣,跳出同一个字符:“问”这个字的笔画扭曲成一个闭环,像一只正在吞噬自己尾巴的蛇。
而在字符的中心,一个微小的倒计时正在跳动:730: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