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太奶奶回娘家

被假千金作妖关进小院子后，我唯一能见到的就只剩旁边院子的哑巴太祖母。她不爱说话，

我就日日蹲在她门前自言自语。她不爱出门，我就趁她不注意推着她上街。

可被人当众骂了我才知，她就是人们口中的天煞孤星。谁跟她沾上关系，

都会落得不好的下场。回去后，我和外祖母分别躲在自己的屋内，又成了陌生人。

直到三天后，我再一次推开了她的门：“太祖母，我们出去玩！

”太祖母彻底崩溃了：“你到底要干什么？”1我被一盆冷水泼醒时，酷刑还未结束。

夏语晴站在我身前，扒拉着我的眼皮，阴恻恻地笑： “周如意，你知错没有？

”我艰难地摇摇头：“我没偷你的玉簪！”她的眼神立刻又狠戾起来，

对手下人吩咐道： “再加十棍！”家丁们先是面面相觑，随后均看向一旁。

父亲就站在那里，只面露不忍地看了我一眼，就笃定地对他们说： “听大小姐的。

”棍子再打下来时，我只觉眼前一片漆黑，口腔中慢慢多了血腥味。直到将我打得奄奄一息，

再没了叫喊的力气时，父亲才不忍地挡在我身前，斥道：“够了，她好歹还是个孩子！

”我泪眼朦胧地瞧向他时，却又听得他对夏语晴说： “若将她打坏了，不能及时为你供血，

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我呼吸一滞，原来他还是为了夏语晴。夏语晴眼珠子一转，

嘴角突然挂上了坏笑：“既然父亲求情，那便算了。

” “本来想着要将你这小偷送去官府的，可说出去毕竟不光彩。

”她的手刻意指向一处院子： “你就去那待着吧，何时认错，何时放你出来。

”父亲的手骤然收紧，看向那间院子的目光深不可测。可架不住夏语晴的撒娇攻势，

他最终还是松了口。我像条死狗一样被随意扔进了满是尘灰的院子，

夏语晴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得意洋洋地蹲在我面前笑道： “就算你是这个家的亲生女儿又如何，

我才是对他们有用的人。”我颓然地闭上了眼，听着她的脚步不断远去。直到夜幕降临，

鼻腔中充斥着主院传来的饭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整天没吃过饭了。

夏语晴像是一定要让我听见一般，故意将声音放得很大： “好香啊，

晴儿最爱母亲做的这道八宝鸭，今晚要多添两碗饭才好！

”母亲的声音宠溺地传来： “晴儿喜欢，我日日都做给你吃。”我苦涩地将头埋进手臂，

不禁想起我归来那日，母亲掩着鼻子皱眉看我，脱口而出的却是： “别是看错了，

我断不可能生出这乞丐一般的孩子。”他们只一味嫌弃我，

殊不知我的出生与成长环境都是身不由己。但只是沮丧了片刻，我就强撑着坐起身来。

养母曾教导我，没有什么事比好好活着更重要。我摸索着站起身来，正要去寻一碗水喝，

却猛然发觉，旁边的屋子中不知何时竟点起了一盏暗灯。想到父亲一言难尽的眼神，

我不由得害怕起来。若夏语晴故意将我与那些凶神恶煞的家丁关在一起，我又该如何自处？

我咽了口口水，悄声走到窗外一看，瞬间放下心来。屋内只有一个坐转椅的老太太，

她面色枯槁，眼尾还有一道长长的疤。但令我惊讶的是，她手中却握着一杆红缨枪。

苍老的手指在寒光闪闪的枪杆上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怎么看怎么怪异。我刚想转身离开，

却只觉伤口剧痛，眼前一阵晕眩。倒下去前，我仿佛看见了一双浑浊又冷漠的眼睛。

2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了养母还没去世的时候。那时日子虽清苦，

可养母却从没让我受过一天委屈。她早知我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却仍是在我父母寻来时红了眼，悄悄对我说： “若他们待你不好，你就回家来，

阿娘养得起你。”可还没等到我们启程，养母就因伤心过度在夜里离世了。

与父母一同前来的夏语晴很是松了口气。她生怕养母会留下她，害怕得哭了一夜。

她鄙夷地看着痛哭的我，不留情面地用脚尖踢了踢养母的尸首，说： “你还真是没出息，

竟为了这种乡野农妇失了将军府的体面。”从那时我就知道，夏语晴将是我一生的仇人。

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我仍是趴在院子的地上，只不过眼前多了一碗冒热气的粥。

顾不上什么脸面，我三两口将粥喝完，又将整个碗都舔了干净。吃饱喝足后我才发觉，

背后的伤口冒着一股舒服的凉气，似乎有人为我上过药。我一瞬间想到了父亲，

他是这个家对我最为宽和之人，昨日也是他为我向夏语晴求情，

大概是对我还有些爱子之心吧。再看向那间小屋时，里面的灯已经熄灭，

瞧不出是否有人居住。院门口无人把守，我探出头去，却见到家丁们就站在不远处。

他们不知得了谁的命令，往我身前扔了一块干硬的馒头。又像引诱野狗一般，

发出嗬嗬的声音。可惜我已填饱了肚子，所以只冷冷瞥他们一眼，就要转身离开。

却不想被人从后面踢了一脚，背上的伤口再一次裂开。我倒在地上，疼得出了满身冷汗，

却听见四面八方笑声渐起。夏语晴不知何时带着一群小姐妹站在了主院门口，

亲眼瞧着我摔了个狗吃屎。她走上前来，

用脚尖将那块沾满泥土的馒头踢到我的嘴边： “吃了它。”我拼命挣扎，

将将要咬在她的小腿上时，又听见她低声说：“吃了它，我就放你回乡下。

”“你那个穷酸的养母不是被埋在那吗？你可以守着她的坟过下半辈子。

”这个条件让我毫不犹豫地拿起那块馒头，大口大口地吃下肚。夏语晴脸上的表情愈发扭曲，

她与身旁的小姐妹们笑成一团，说： “我就说她是条野狗，你们还不信，

如今可亲眼看见了？”眼泪混着馒头的滋味，我今日是第一次尝到。可一想到能逃离这魔窟，

永远守在养母身旁，我又觉得这些屈辱算不了什么。眼睁睁瞧着我吃完馒头后，

夏语晴总算满意了。她亲自为我拍干净了身上的土，

又俯在我耳边说： “其实我本无需输血，找你回来，

是为了看看父母亲究竟对我有几分怜惜。” “只可惜你那养母听见了我的谋算，

活生生气死了。”我目眦欲裂，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那可是你亲生母亲！

” 她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在将军府长大，我的母亲自然是将军夫人。

”我一口咬在她的肩膀，任凭家丁们如何拉扯，我就是不松口。

直到夏语晴的肩膀被血染红了一片，我的脸也被家丁的手抽得生痛，我才终于张嘴放过了她。

母亲姗姗来迟，一见到夏语晴肩上的伤，差点晕了过去。她不由分说地给了我一巴掌，

直将我打得偏过脸去：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你死在乡下！

”夏语晴面色苍白地躲进母亲的怀中，喃喃道： “母亲，我的身体好虚弱，

我是不是要死了？”母亲反应过来，当即吩咐家丁：“去拿取血器来！

”足有半条手臂粗的取血器拿来时，我还是软了脚。针尖即将扎进我手腕时，

夏语晴终于没忍住，对着我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我闭上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落下。院中忽然安静了，再睁开眼时，

我只看到一根红缨枪正抵在夏语晴颈侧。夏语晴面色苍白，

颤着嗓音对我身后的老太太叫了一声： “太祖母。”3被称为太祖母的人并没有说话，

反而将红缨枪端得更紧了些。她身下坐着转椅，气势却丝毫不减，直将母亲吓得花容失色，

扑通一声跪倒在她身前： “语晴不懂事，扰了您的清净，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她吧！

”夏语晴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她双腿瘫软，竟是怎么都站不起来。她被母亲搀扶着离开前，

甚至没敢再看我一眼。我磕磕绊绊地跪倒在老太太身前，恭敬地说： “孙女多谢太祖母。

” 养母说要知恩图报，我如今才反应过来，那碗粥和背上的伤药怕都是太祖母的手笔。

可再抬起头来时，眼前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小屋里走出一个打扮素净的老嬷嬷，

见到我也不惊讶，只说： “老夫人喜静，无事别来打扰。

”我就这样在太祖母的小院子中住了下来，一日三餐都由她身边的崔嬷嬷送来。

只是我再没见太祖母出过房门，每每往里看时，都只能看到一片漆黑。足足过了半月后，

母亲才又一次进了我的院子。却是对我说，要将我的住处换个地方。“我看你已经知错，

不必再住在这院子里，以免沾染上了晦气。”她面对我时总高高在上，

夏语晴将她这副模样学得惟妙惟肖。我看也不看她，只说，那要问太祖母的意思。

她清秀温润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似乎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

只咬牙切齿对我道： “你以为自己找到了靠山，却不知她才是这将军府的不祥之人。

”“若不是语晴怜惜你，我们早把你扔回乡下了。” 我冷笑一声，

第一次与她顶嘴： “被抱错的十年里也没见你们管过我，将我接来时谁问过我的意见了？

”“你们现在不把我送走，等我长大了，就先杀了夏语晴替我养母报仇！”母亲面上一惊，

当即给了我一巴掌： “你养母是惊惧猝死，与语晴何干？”武将夫人的力道大得出奇，

可我马上就不甘示弱地咬在她手上，很快就见了血。临走前，她吩咐家丁将院门看好，

一辈子不许我出来。我恨恨地将口中的血吐在地上，回头却看见太祖母不知何时从屋里出来，

正出神地望着我。她的眼神还是那样波澜不惊，我却突然来了主意。我笑嘻嘻走到她身旁，

说：“太祖母，孙女带您出去走一走？” 听见这话她才有了些正常反应，但仍是不开口，

只微微蹙起眉，摇了摇头。原来她不但双腿残缺，还是个哑巴。

我们两个都是这将军府中的可怜人，我不再顾虑，推着转椅向院外走去。

家丁们本来还目中无人地挡在院门口，可一看见太祖母，他们立刻怕得向后散开来。

我趾高气昂地推着太祖母一路出了大门，向来时的长街走去。太祖母本挣扎得有些厉害，

无奈我身量小，像只皮猴一般让她抓不着。拉拉扯扯中，我们已经走到了最热闹的街口。

乡下果真不比京城，有各种时兴的小东西，让人移不开眼。我拿起一朵绢花戴在太祖母头上，

她快速瞟我一眼，又很快将头低了下去。“太祖母，您平日穿得素净，

其实戴这种花才显得精神呢。” 我毫不吝啬地夸赞着她，

太祖母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笑意。一旁的摊主也顺势凑了过来： “您孙女嘴真甜，

女子无论多大年纪，都要有时刻打扮自己的心……”他看见了太祖母眼角的那道疤，

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我正摸不着头脑时，

就见那摊主一把将太祖母头上的绢花扯了下来： “这花我不卖了，晦气！

”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太祖母脸上。她紧紧地闭着双眼，

我却发觉她的身体在颤抖。人群中一孩童的声音格外刺耳： “阿娘，

她就是人们说的那个克夫克子的丧门星吗？”4我不记得是如何带着太祖母回到府中的，

只知道太祖母狠狠地甩开了我的手，自己扶着一旁的桌椅艰难地回到了屋里。摔门声震天响，

我双腿一软，不自觉瘫坐在地上。崔嬷嬷此刻才急匆匆赶来，见此情形，

不由得对我埋怨道： “你不该擅自做主将老太太带出去。”我摇摇头，

太祖母戴花时分明也是开心的。在我的追问下，崔嬷嬷总算说了实话。

太祖母年轻时曾是位女将军，战功赫赫。可她在边塞顶着风雪日夜追击敌人时，

她的丈夫和儿子却拜倒在青梅的石榴裙下，忙着与她寻欢作乐。

等太祖母折了一双腿大胜归来时，她的小女儿已经因高烧不退夭亡了。

她的尸体就摆在院子里，臭气熏天，本该看管的丈夫却带着青梅一同躲去了郊外。

太祖母拖着一双断腿找到了他们，亲手将二人的头颅割下，放在了女儿坟前。至于那个儿子，

太祖母还是没能狠下心，只觉得他缺乏教导，却不知为自己的将来酿成了大祸。

太祖母弑夫之事被人拿去做文章，皇上本就不喜女子为官，很快将她的兵权收回。

而祖父长大后也一直怀恨在心，他向周边邻居与自己的儿孙传谣说太祖母不祥，

克断了自己的双腿，又克死了自己的丈夫。待祖父去世后，这谣言愈发厉害，

变成了太祖母克夫克子，是天煞孤星。众人皆咒她死，可她却硬是苟延残喘到了今天。

一口气将这些年的委屈吐了个干净，崔嬷嬷望着天说： “老太太一开始还会为自己争辩，

可那么多张嘴骂着她，她慢慢地就不说话了。”“如今你知道了事情缘由，怕是也吓着了吧？

” 她再看向我时，却诧异地发现，我眼眶盈满了泪。我托崔嬷嬷带进来一些东西，

整日将自己锁在屋子里鼓捣。三日后，我敲响了太祖母的房门。无人回应，

我习以为常地在门前坐下，啃着崔嬷嬷做的烧饼。白日里我就坐在门前，看院中种下的菜苗，

时不时与崔嬷嬷斗几句嘴。晚上我照常等太祖母点燃那盏暗灯后才回屋。又是五日过去，

我正坐在门前打盹时，门终于开了。我一个不留神，摔了个四脚朝天。怀中的东西掉出来，

是一顶别致的帷帽。针脚虽比不得大户绣娘，但胜在精巧轻薄，堪堪挡在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