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冰冷的液体,一滴,一滴。顺着透明的软管,流进她苍白手背上的青色血管里。
心电监护仪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嘀——嘀——”声。祝瑾靠在升起的病床上,侧头望着窗外。
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光秃秃的枝桠,像绝望伸向天空的枯手。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一股裹挟着深秋寒意的风,灌了进来。吹动了床尾雪白的床单。
也吹得她单薄的病号服微微鼓起。她没回头。脚步声沉重,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停在了床边。阴影笼罩下来,挡住了窗外那点可怜的光。一份文件,
被毫不留情地甩在盖着她腿部的被子上。纸张的边缘,刮过她***在外的皮肤,
留下细微的、冰凉的刺痛。“签了。”男人的声音,比这病房里的空气还要冷上三分。
淬着冰渣。祝瑾的目光,缓慢地从窗外移回。落在文件那刺目的标题上。
《心脏自愿捐献同意书》。视线向下移动。受益人姓名一栏,清晰地打印着三个字:林清欢。
那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祝瑾眼底最后一丝残余的温度。她的指尖,
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五年了。被锁在金丝笼里的五年。她以为,多少会有些不同。
她以为,捂一块石头,也该有丁点暖意。原来,全是她的痴心妄想。祝瑾缓缓抬起头。
看向站在床边,如同神祇般俯视她的男人。澹台烬。二十八岁的澹台集团掌权者。
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勾勒出他挺拔冷峻的身形。眉骨深刻,鼻梁高挺,
薄唇抿成一条无情的直线。那双曾让她沉溺的深邃眼眸,此刻只有一片冻结的漠然。
没有一丝温度。像在看一件即将被处理的、无用的物品。“五年…”祝瑾开口,
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过朽木。每一个字,都耗尽了胸腔里仅存的气力。
“在你眼里…”她的目光,死死锁住他的眼睛,试图在那片冰封的荒原里,
找到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属于过去的痕迹。“我到底是什么?”澹台烬微微俯身。
带着强大压迫感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她。他修长冰冷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捏住了她小巧的下巴。迫使她仰头,更清晰地迎向他审视的目光。那目光,如同手术刀,
精准地剖开她所有卑微的伪装。只剩下残酷的真相。他的薄唇轻启,吐出的字眼,清晰无比,
带着碾碎一切的残忍:“一个赝品。”祝瑾的身体,猛地一僵。“赝品”两个字。
像两把淬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狠狠捅进了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瞬间,鲜血淋漓。
痛到极致,反而麻木了。她眼底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烬。
原来如此。原来她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在这一刻。为那个他心尖上的“正品”,
献上自己这颗跳动的心脏。作为替身,她连存在的痕迹,都要被彻底抹去,
成为另一个女人的养料。真是……绝佳的归宿。呵。死寂的眼底,忽然漾开一丝奇异的涟漪。
祝瑾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那笑容,苍白,虚弱。
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凄美的诡异感。仿佛在无边黑暗里,骤然绽放的一朵染血的花。
绝望,又妖冶。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解脱。捏着她下巴的手指,似乎因为这反常的笑容,
微微顿了一下。澹台烬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一丝极淡的纹路。这反应,
不是他预期的崩溃、哭求、或者愤怒的指责。这诡异的平静和笑容,让他心底深处,
某个被冰封的角落,莫名地刺了一下。尖锐,且突兀。但他立刻将这不合时宜的异样感,
狠狠地压了下去。错觉罢了。一个无足轻重的赝品,还能翻出什么浪花?“好。
”祝瑾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我签。
”她甚至没有再看那份协议一眼。也没有再看那个掌控她生死的男人一眼。
她伸出那只没有输液的手。瘦得骨节分明,苍白得能看到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她拿起被子上那支冰冷的签字笔。指尖的颤抖,奇迹般地消失了。落笔。
在“捐献人”签名处。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她的字迹,甚至称得上……洒脱。
没有犹豫,没有停顿。仿佛签下的,只是一份无关紧要的账单。
而不是她自己的……死亡判决书。最后一笔落下。她松开笔。笔落在被子上,滚了半圈,
停下。祝瑾抬起头,重新看向澹台烬。脸上那抹诡异的笑容,还未完全散去。她看着他,
目光空洞,却又似乎穿透了他,看到了更遥远的、令人解脱的彼岸。声音轻飘飘的,
像一阵即将散去的风。“澹台烬。”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完整地叫出他的名字。
“如你所愿。”她的嘴角,那抹弧度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残忍的祝福意味。
“祝你…和你的‘正品’……”她顿了顿,一字一句,
清晰无比地吐出最后四个字:“百年好合。”这平静的祝福,像一根淬了毒的冰针。
比任何歇斯底里的诅咒都要尖锐。瞬间刺穿了澹台烬强装的冷漠壁垒!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烦躁和某种失控感的怒意,猛地窜上心头!他眼神骤然一厉!
猛地伸手,想再次攫住她,质问她到底在耍什么把戏!“你……”然而,
祝瑾已经闭上了眼睛。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
像一个易碎的琉璃娃娃。拒绝再看他,拒绝再与这个世界有任何交流。
只剩下心电监护仪那单调的“嘀嘀”声,在死寂的病房里回荡。澹台烬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他死死地盯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没有。
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如同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猛地收回手,烦躁地扯了扯领带,仿佛这样能驱散那令人不快的窒息感。
他告诉自己:这是她新的手段。一种更狡猾、更令人厌恶的苦肉计!
想用这种故作姿态的平静和祝福,来博取他最后一点可笑的怜悯?休想!
他冷冷地扫了一眼签好名的协议,一把抓过。纸张在他手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哼。
”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装模作样。”留下这四个字,他再没有丝毫停留。
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病房。沉重的关门声,“砰”地一声巨响。
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病房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心电监护仪的“嘀嘀”声,
固执地响着。病床上,闭着眼的祝瑾。嘴角,那抹诡异而解脱的弧度,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
无声地,加深了。夜,深沉得像化不开的浓墨。医院的走廊,灯光惨白。值班护士的脚步声,
在远处规律的响起。“滴————!”一声尖锐、拉长、刺破耳膜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
从祝瑾所在的特护病房里,疯狂响起!划破了死寂的夜!走廊的应急灯瞬间亮起,红光闪烁,
如同不详的警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推车的轮子滚动声,由远及近,
疯狂地冲向那间病房!“快!病人心跳骤停!”“准备除颤仪!肾上腺素!
”“通知澹台先生!”……冰冷的手机***,在深夜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巨大的投影幕布前,正在主导一场跨国并购视频会议的澹台烬,眉头不悦地拧紧。
他瞥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医院。眼底掠过一丝被打扰的烦躁,以及更深的不耐。
又是她。他毫不犹豫地掐断。继续用流利的法语,对着屏幕那头的高管下达指令。然而,
那***如同跗骨之蛆。只安静了不到十秒,再次疯狂地响了起来!锲而不舍!
会议室里其他高管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澹台烬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再次拿起手机,
划开接听,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什么事?我说过,没有重要事情……”电话那头,
是医院院长亲自打来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慌和急促,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澹台先生!
不好了!祝小姐她…她…突发急性心衰!正在全力抢救!情况非常危急!
您…您最好……”“知道了。”澹台烬冷漠地打断对方的话。语气平静无波,
仿佛听到的只是“明天有雨”这样的天气预报。他甚至连眉头都没多皱一下。
“全力抢救是你们的事。结果,通知我助理。”说完,他毫不犹豫地再次挂断电话。
将手机随手丢在宽大的会议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抬眼,
扫视了一圈视频画面里和会议室中因这插曲而有些走神的下属们。眼神锐利如刀。“继续。
”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会议继续进行。没有人敢再提刚才那通电话。冰冷的会议桌下。
无人看见的角落。澹台烬放在膝盖上的手。
那只刚刚签下心脏捐献协议、掌控着一条人命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痉挛了一下。
仅仅一下。快得像是错觉。随后,便再次恢复了磐石般的稳定。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
从未发生。大约半小时后。手机屏幕再次亮起。这次,是助理发来的一条极其简短的信息。
信息内容,只有冰冷的七个字:祝小姐,抢救无效。澹台烬的目光扫过屏幕。那七个字,
像七根细小的冰针,扎了一下他的眼球。他面无表情。甚至没有一丝停顿。
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回复了两个字:收到。然后,他放下手机。抬起头,
目光重新聚焦在投影幕布复杂的财务数据上。声音平稳,继续刚才被打断的分析。
“第三季度的现金流缺口,必须在下周前解决。方案B,立刻执行。”他的声音,冷静,
理智,掌控一切。仿佛刚才收到的,真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关于某个陌生人的消息。
会议室里,只有他沉稳有力的声音在回荡。窗外。夜色更浓了。浓得,
像是要吞噬掉整个世界。2天空是铅灰色的。细密的雨丝,无声无息地飘落。
沾湿了光秃秃的枝头,也浸透了西郊陵园入口处那几级粗糙的水泥台阶。
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土腥味。一辆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普通商务车,碾过湿漉漉的路面,
溅起浑浊的水花,停在了一处偏僻的角落。这里远离陵园的主体墓区。
只有零星几个最简陋、最廉价的位置。车门打开。
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助理和两个同样穿着黑衣、身形高大的保镖,沉默地下了车。
保镖从车后厢抬下一口薄得有些过分的松木棺材。漆色暗淡,在灰蒙蒙的天光下,
透着一股寒酸的凄凉。没有花圈。没有挽联。甚至,没有一个送葬的亲友。
只有助理撑着的一把黑伞,勉强遮住被抬着的棺木上方。雨水打在松木棺材上,
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像无声的哭泣。棺木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事先挖好的浅坑旁。
坑底的积水,映着灰暗的天空。助理撑着伞,站在坑边,看着这口薄棺,嘴唇动了动,
终究什么也没说。保镖退到几步开外,像两尊没有感情的雕塑。雨丝更密了。
打湿了助理的肩头,也打湿了保镖帽檐下的鬓角。时间,在冰冷的雨水中缓慢流逝。死寂。
只有雨声。一辆线条冷硬、通体漆黑的劳斯莱斯幻影,如同撕裂雨幕的幽灵。
无声地滑行而至。稳稳地停在了商务车旁。车门打开。一只锃亮的黑色手工定制皮鞋,
踏在了湿漉漉的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珠。紧接着,
是包裹在笔挺黑色羊绒大衣下的颀长身影。澹台烬。他下了车。没有撑伞。
冰冷的雨丝落在他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短发上,落在他宽阔的肩头,
落在他冷硬如雕塑的侧脸轮廓上。助理见状,立刻小跑着上前,
试图将手中的黑伞撑到他头顶。澹台烬抬手。一个极其冷淡、不容置疑的制止手势。
助理的动作僵住,默默退开。澹台烬迈开长腿。步伐沉稳,
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掌控一切的冷漠。一步一步。走向那口停放在泥泞浅坑边的薄棺。
雨水顺着他深刻的下颌线滑落。他的眼神,比这秋雨更冷。更沉。像结了冰的深潭。
他走到棺木旁。停下。居高临下。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穿透蒙蒙雨雾,落在棺内。
里面躺着的人。穿着简单的素色衣裙。脸上化了妆。试图掩盖那毫无血色的死灰。
但僵硬的面部线条,紧闭的双眼,以及那层浓重粉底也盖不住的青灰底色,
都清晰地宣告着一个事实——这是一具尸体。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澹台烬的唇角。
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勾起一个冰冷刺骨、充满嘲讽的弧度。他微微俯身。靠近棺木边缘。
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居高临下的残忍,清晰地穿透雨幕,
砸在冰冷的棺盖上:“装得挺像。”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锁住棺内那张灰败的脸。
一寸一寸地扫过。仿佛在欣赏一件精心制作的赝品。试图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破绽。“祝瑾。
”他叫她的名字,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满满的讥诮。
“你以为这样……”他的尾音拖长,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我就会心软?”他笃定。
下一秒。或者下下一秒。这具“尸体”就会因为承受不住这刺骨的寒冷或者他话语的羞辱,
猛地睁开眼。露出她惯有的、或愤怒、或哀伤、或乞求的神情。他等着。
等着看她拙劣的把戏被彻底拆穿。雨,落在他的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
他连眼都没眨一下。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时间,在死寂的雨声中,
仿佛被无限拉长。棺内的人。纹丝不动。只有那死寂的灰败,在无声地蔓延。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男人,撑着一把黑伞,踏着泥泞,
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澹台烬身边。他的步伐很稳。眼神透过镜片,平静无波。
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他手中拿着一份文件。和一个夹着文件的硬质写字板。
他停在澹台烬侧后方一步的距离。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澹台烬耳中。
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澹台先生。”白大褂男人开口,公式化得像在宣读一份检验报告。
“火化手续,需要您签字确认。”他抬起手。将那份文件和垫在下面的写字板,
稳稳地递到澹台烬的面前。文件的抬头。几个加粗的黑色印刷体大字,
地撞入澹台烬的视线——《遗体火化确认单》一股莫名的、带着惩罚和彻底终结意味的冲动,
猛地攫住了澹台烬!他眼底的讥讽瞬间被一种冰冷的戾气取代!看也没看文件的具体内容。
他甚至没有去细想,为什么一个法医会出现在这里,递给他这样一份文件。他只觉得,
这是祝瑾计划的一部分。是她试图激怒他、或者拖延时间的拙劣手段!他需要做的,
就是彻底碾碎她这最后的、可笑的幻想!让她彻底认清现实!他冷笑一声。那笑声,
在冰冷的雨里,显得格外刺耳。带着一种掌控生杀予夺的冷酷快意。
他一把扯过白大褂男人手中的笔。金属笔身冰冷刺骨。他看也不看。龙飞凤舞。
在文件下方“直系亲属/委托人签字”那一栏。带着一种近乎发泄般的力道,
签下了他权势滔天的名字——澹台烬三个字,力透纸背!带着一种终结一切的傲慢与残忍!
签完。他将笔随意地往白大褂男人胸前一丢。动作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如她所愿。
”他的声音淬着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落。“烧干净点。”这话,是对棺木里的人说的。
更是对他自己心中那点莫名烦躁说的。烧干净!烧掉这具碍眼的躯壳!
烧掉她所有不自量力的把戏!白大褂男人稳稳地接住了笔。对澹台烬的举动和话语,
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例行公事。他低头,
看了一眼确认单上那力透纸背的签名。然后,极其平静地、公事公办地回应道:“好的。
”他将文件和写字板利落地收起。“马上执行。”说完,他不再看澹台烬一眼。转身。
对着守在一旁、穿着陵园制服的工作人员,做了个干脆利落的手势。“推走。
”两个工作人员立刻上前。动作麻利地推动那口薄薄的松木棺材。车轮碾过泥泞的地面。
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朝着不远处那座矗立在雨幕中的、如同钢铁怪兽般的火化车间入口而去。澹台烬站在原地。
冰冷的目光追随着那口移动的棺材。嘴角还挂着那丝未褪尽的、残忍的冷笑。他等着。
等着看棺材推到一半,里面的人惊慌失措地拍打棺盖。或者,
等着看那个白大褂男人突然喊停,宣布这一切只是个可笑的测试。然而。没有。
什么都没有发生。
棺木平稳地、毫无阻碍地、被推进了火化车间那扇沉重的、涂着暗绿色油漆的铁门。
铁门在棺木完全进入后。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哐当!”一声巨响!严丝合缝地关闭了!
紧接着。一阵低沉而压抑的机械轰鸣声。从紧闭的铁门后,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
那声音……像沉睡的巨兽被唤醒。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毁灭一切的闷响!开始运转!
嗡……嗡……声音不大。却如同无形的重锤!一下!又一下!狠狠地!
砸在了澹台烬的耳膜上!砸在了他刚刚还笃定无比、掌控一切的心脏上!
他嘴角那抹冰冷的、嘲讽的弧度。瞬间僵死!他脸上那种洞悉一切、稳操胜券的冷漠表情。
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石膏面具!寸寸!龟裂!一股灭顶的、冰冷的寒意!毫无征兆地!
从脊椎骨的最深处!如同恐怖的冰潮!轰然炸开!瞬间席卷了他四肢百骸!将他整个人!
从头到脚!彻底冻结!他刚刚签了什么?《遗体火化确认单》!他刚刚说了什么?
“烧干净点”!那个白大褂……不是配合演戏的演员!那扇关闭的铁门……不是道具!
那里面传来的……是焚化炉真正启动的轰鸣!他签的……是真正的火化令!
他亲手……把祝瑾……推进了焚化炉!他要……把她烧干净?!这个念头,
像一道撕裂灵魂的黑色闪电!瞬间劈开了他所有强装的冷静和笃定!
露出了底下那深不见底、名为“恐惧”的深渊!“不——!
”一声凄厉、绝望、完全不似人声的嘶吼!猛地从澹台烬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声音,
扭曲变形,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他像一头彻底失控、濒临疯狂的野兽!
猛地向前扑去!什么优雅!什么掌控!什么冷酷!在这一刻,统统被这灭顶的恐惧撕得粉碎!
他只想冲过去!砸开那扇该死的铁门!把里面的人拉出来!他不能让她被烧掉!不能!然而。
他刚冲出去两步。两堵铁塔般的身影,已经迅猛地挡在了他面前!是那两个一直沉默的保镖!
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冰冷。如同执行程序的机器。四只铁钳般的大手,
毫不留情地、死死地扣住了澹台烬的手臂和肩膀!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滚开!放开我!” 澹台烬目眦欲裂,疯狂地挣扎嘶吼!“里面!停下!我命令你们停下!
”他拼命扭动身体,试图挣脱束缚。昂贵的羊绒大衣在保镖的制服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雨水和汗水混合,浸湿了他的头发,狼狈地贴在额角。他像一头落入陷阱、垂死挣扎的困兽。
“澹台先生!不能过去!危险!” 助理也扑了上来,死死抱住他的腰,
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危险?危险的是她!放开!你们这帮废物!放开我!
” 澹台烬的吼声已经彻底变了调。绝望的嘶吼,疯狂的挣扎。
全都淹没在了那扇紧闭的铁门后。那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
越来越……恐怖的——焚化炉的轰鸣声中!“嗡——————”那声音,如同地狱的丧钟。
沉闷地、持续地、无休无止地响着。无情地碾碎了他所有疯狂的挣扎和嘶吼。
碾碎了他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澹台烬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挣扎停止了。
嘶吼卡在了喉咙里。他不再试图冲向前方。身体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一软!
高大挺拔的身躯。如同一座骤然崩塌的山岳。直挺挺地。重重地。向前栽倒!“噗通!
”一声闷响。他整个人,毫无尊严地、狼狈不堪地。摔进了泥泞冰冷的雨水里!
昂贵的黑色大衣瞬间被肮脏的泥水浸透。俊美无俦的脸上,沾满了泥点和雨水。
狼狈得像一条被抛弃的野狗。他趴在冰冷刺骨的泥水里。一动不动。
只有肩膀在剧烈地、无声地抽搐着。他的一只手。那只刚刚签下火化令的、掌控生死的右手。
还死死地攥着。死死地攥着助理之前递给他的、那张薄薄的、冰冷的纸——祝瑾的死亡证明。
纸张在泥水中迅速被浸湿、揉烂。可那上面“祝瑾”、“死亡”的字样,却像烧红的烙铁,
透过湿透的纸张,死死地烙印在他的掌心!烫得他灵魂都在尖叫!焚化炉的轰鸣声。
如同跗骨之蛆。持续不断地、残忍地钻进他的耳朵里。钻进他的脑子里。疯狂地搅动!
搅碎他所有的理智!助理跪在泥水里,惊慌失措地想要扶起他。“澹台先生!
澹台先生您怎么样?!”澹台烬毫无反应。他像是完全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整个人沉浸在一种巨大而空茫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惧和绝望之中。他亲手签的。
他亲手推的。他亲手……烧的?那个白大褂男人,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
依旧撑着那把黑伞。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与他毫无关系。
他只是再次弯下腰。将一份文件的副本。轻轻地。放在了澹台烬脸旁的泥水里。然后。
他直起身。转身。撑着伞。踏着泥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像完成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任务。
助理颤抖着手。从冰冷的泥水里。捡起那份被雨水迅速打湿的文件副本。他抹开上面的泥水。
只看了一眼。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他拿着文件的手,
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那份文件副本。递到了澹台烬眼前。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和难以置信:“澹……澹台先生……这……这是……火化确认单……副本……”文件的标题,
清晰地印着——《遗体火化确认单》下方。委托人签字栏。
那力透纸背、带着冷酷傲慢的三个字——澹台烬在冰冷的雨水中。在泥泞的污渍里。
如同一把烧红的、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地!捅进了澹台烬涣散的瞳孔!
捅进了他一片死寂、正在被那轰鸣声疯狂搅碎的心脏!
成了最残忍、最无可辩驳的——最终判决!3冰冷的雨。下了整整三天。冲刷着泥泞的陵园。
也冲刷不掉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焚化炉的轰鸣。澹台庄园。
曾经象征着无上权势与冰冷奢华的巨大空间。此刻,死寂得如同一座坟墓。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紧紧闭合。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无法消散的烟味。还有……一种陈腐的、如同衰败本身的气息。
地板上。昂贵的手工羊毛地毯上。散落着无数空了的酒瓶。威士忌,伏特加,
白兰地……瓶身反射着角落里落地灯昏黄的光,像一只只空洞的眼睛。烟灰缸早已堆满溢出。
灰白色的烟灰,如同尸体焚烧后残留的余烬。沾污了光洁的大理石茶几。
沾污了散落一地的、被撕碎的文件。澹台烬。靠在巨大的、冰冷的真皮沙发里。
身上还是三天前那套被泥水浸透、如今已经干硬发皱的黑色羊绒大衣。昂贵的面料上,
凝固着大片大片的泥渍。像一块块丑陋的伤疤。他的头发凌乱不堪,沾着干涸的泥点。
脸色是一种病态的、死气沉沉的灰白。眼窝深陷,布满骇人的红血丝。嘴唇干裂起皮。
下巴上冒出了青黑色的胡茬。整个人,枯槁得如同一具被抽干了水分的行尸。只有那双眼睛。
那双曾经冰冷锐利、洞悉一切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繁复的水晶吊灯。眼神涣散。
没有焦距。瞳孔深处,是一片被彻底烧焦的、绝望的荒原。偶尔。那瞳孔会剧烈地收缩一下。
身体也随之猛地一颤。仿佛又被那无声的、却无处不在的焚化炉轰鸣声击中。
“哐当……”铁门关闭的巨响。“嗡————”炉火吞噬一切的闷响。在他的脑子里。
在他的骨头缝里。无休无止地循环、咆哮!他猛地抓起手边最近的一个酒瓶。
瓶口对准干裂的嘴唇。狠狠地灌了下去!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
却浇不灭心底那焚天的业火!“咳!咳咳咳……”剧烈的呛咳让他佝偻起身体。
酒液混合着胃里的酸水,狼狈地喷溅在昂贵的地毯上。留下一滩污秽。
“呵…呵呵……”他蜷缩在沙发里,肩膀耸动,发出一种破碎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笑。
笑声在空旷死寂的大厅里回荡。渗人得可怕。
“烧干净了……”“哈哈……烧干净了……”“烧得真干净啊……”他喃喃自语,
眼神疯狂而空洞。那只曾签下火化令的右手。死死地攥着胸前早已被揉烂的死亡证明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