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准眼神黯淡下去,问她道:“此话怎讲?”
云锦转头向外,不去看他,说道:“我们‘地’字部从前几任掌部使到恩师任上,还没有人在这验试上出过意外。
验试里的妖兽,对你而言是个必死的深渊巨口。”
“恩师极看重自己及‘地’字部的名声。
他的意思是,你逃下山去,至少能活下来。”
杨准喃喃地重复云锦的话:“逃出去,活下来……其实你大可骗我说不想我死之类的说辞,这样我还能宽慰些。”
杨准不再看云锦,起身下床,整理了衣着,走向门口。
他从刚才开始就很想出来看看今晚的月亮。
杨准经过云锦身边,云锦淡淡地说:“我不太喜欢虚假。”
然而云锦自己内心也不清楚,杨准说的那类骗他的说辞,于她自己是不是谎言。
究竟是否想杨准死,现在去纠结,好像也无多大意义,不过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要去分辨。
想不想杨准死?
人死终究是不好的。
杨准的死于自己也无甚好处。
那有坏处吗?
就算他死了,我有什么不好呢?
一时半会却分辨不明白。
杨准到了门外,抬头看时,果然月色不如原先明亮了,刚才那一刻只怕是错觉。
刚下了雨,夜空也没有洗出清辉来。
“意思是……我做个逃兵,对大家更好些?”
云锦没有回答。
“再不回来了?”
云锦还是没有说话。
“时间呢?
山周的结界会暴露我。”
“明晚这个时候,我会远远地替你划开结界。”
杨准点头,轻声道:“嗯,那就有缘再见了。”
……这天晚上,果然不是个好天气,干脆连月也没有。
杨准在漆黑的夜里摸到云锦所在的院墙下,纵身上墙。
他看到房间里烛光闪烁,知道烛光下的云锦在等自己的消息,甚至可能是迫切地等——等自己离开。
他吸一口气,右手捂嘴,“布咕~布咕~”呼哨两声,声音长且慢。
眼下己是冬天,但他偏要学布谷鸟叫。
房间内烛影闪动,一个人的影子站起被拉长。
忽然一粒微光从房***出,明亮却不刺眼,越过杨准头顶,首向着他身后射去。
那光拖着时隐时现的尾巴,最终隐入黑暗中消失不见,同时空中显现出它留下的清晰可见的飞行痕迹。
杨准知道那是云锦抛出的结界星,只要循着空中的痕迹,便可找到它的落点。
落点处结界暂时失效,可使他下得山去。
杨准最后朝房间看了一眼,屋内烛光未灭,只是没有了影子,一动不动。
他随即翻身下墙,在暗夜中,去追那结界星了。
良久过后,房间的门轻轻开启。
云锦站在门口,身穿一袭纯净素衣,头上也未挽髻,青丝如瀑。
没有月光,身后屋内的烛光便把她的身影映照在门外地上,影子随微风悄然晃动。
她望着无尽的黑夜,轻叹了一声,转身回房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杨准跌跌宕宕,终于下得山来。
他这望闻期一级的功力,自然做不到日行千里,就是百里也得费许多功夫,所以只能靠着脚步,慢慢挨到山下。
山脚没什么异常,但杨准知道,只要再往外走出数十丈去,结界便会拦住去路,同时山上也会知道有带气之物试图出入此山。
结界根据气息的强弱、特性,判断来者是强是弱、是人是兽,将信息传递给山上的瞭望阁。
想穿过结界,要么有强于结界缔造者的气息,要么有结界星辅助。
结界星落在山脚一棵老油松树下,杨准刚到跟前,它一路飞来的光亮痕迹便暗弱下去,从来路的方向渐渐消失不见,像结界星在往自己体内收回发光的绳子。
随即杨准看到眼前原本空无一物的空气中,渐次画出一个数丈高的弧门来,他知道这是结界暂时放行。
他俯身捡起结界星,拿在手里,是个白色圆石,滑如凝脂,不似石头般沉重。
他把结界星揣入怀中,走出弧门。
杨准深吸一口气,发现山下的空气远不如山上,相较下来混沌得多。
他忽然想起结界星以后也用不上了,便从怀里掏出这石头,对着它说道:“有缘再见了。”
随手将它扔到路边。
没走几步,杨准脑海中又浮现出昨夜云锦倚在门框上仰头看月的身影,衣袂飘飘,心中涌现出婉转而自己也难以捉摸的别样滋味。
终于他又反身回来,将结界星捡起,重又放入怀中。
杨准开始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不觉中天己大亮,他抬头看路,发现自己下意识里来到了回家的岔路口。
三年前,他上山经过这路口时,满心鸿鹄之志。
他不甘在凡间平庸一生,决意要拜到山上来炼气,甚至不惜与父母决裂。
他想要的是学得大成,出人头地,风光无限,向往的是山上凌烟阁的辉煌,化气期的无上功力与自由。
杨准在路口呆住。
如今这又是什么境况呢?
他低头看自己,衣衫破碎,尘霜满面;伤痕累累,一文不名。
如若在路边捡一根拐棍在手里,那分明就是个乞丐了。
杨准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父母。
父母见了自己的模样,必是要大哭的,那自己也免不了痛哭。
不止为见到父母,也为自己三年来的委屈艰辛、一事无成,一齐都掩在哭声里。
真要这样,还不如死了的好。
他忽然想起,自己就连死都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云锦的那句“至少不能死在验试上。”
又在脑中回响。
他感觉云锦附在了自己耳边,一字一句对他重复:“你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验试上。
你不能死……”凭什么呢?
一个人要处置自己的性命,也由不得自己?
杨准心里百转千回,反复追问,渐渐生出一股怒意来。
这怒意让他的感官比以往敏感许多,他猛地察觉到周边有危险在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