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先生?”
吴恙站起身,目光扫过,心下了然。
她脸上自然地浮现出微笑,温和而沉静,“请进。
我是吴恙,这里的心理医生。”
她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单人沙发椅。
太宰治慢悠悠地踱进来,风衣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他没有立刻坐下,目光先在房间内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那盆绿萝上,停留了两秒,才像失去兴趣般移开,懒洋洋地把自己摔进椅子里,发出皮革轻微的***声。
太宰治整个人陷进去,仿佛骨头都被抽走了,只留下一个慵懒的、由绷带和黑布构成的躯壳。
他轻轻转了转鸢色眼眸,真是年轻呢,一个生活在和平里的人,愚蠢又天真,居然选择了港黑…“那么,医生,” 他歪着头,视线重新聚焦在吴恙脸上,那点冰冷的余烬似乎亮了些许,“我们该从哪里开始呢?
需要我躺下吗?”
“还是……先聊聊我的童年阴影?”
语气里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玩味的试探。
吴恙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今天只是初次见面,太宰先生。
您可以把它当作一次轻松的谈话。”
她的声音平稳柔和,像山涧里静静流淌的溪水,“建立信任需要一个过程。”
“或许,我们可以先聊聊您对这次会面的期望?
或者,您最近有什么特别困扰的事情吗?”
太宰治发出一声极轻的、介于嗤笑和叹息之间的气音。
他抬起那只缠满绷带的手,随意地挥了挥,动作带着一种倦怠的优雅:“困扰?
啊……活着本身,不就是最大的困扰吗?”
“每分每秒,都像在浓稠的泥沼里跋涉,沉重得让人只想立刻沉下去呢。”
他鸢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回味某种令人作呕的滋味,“医生,您觉得……怎样的死亡方式,才能称得上清爽而美丽呢?
入水?
还是从高处一跃而下?”
空气仿佛瞬间凝滞。
窗外隐约传来的港口机械作业的轰鸣声似乎也远去了。
明明还是个孩子啊。
但吴恙脸上的微笑没有丝毫动摇,眼神却沉淀下来,专注地凝视着对面这个谈论死亡如同谈论天气的少年。
她清晰地捕捉到他话语背后那深不见底的虚无和厌倦,那并非伪装,而是一种刻入骨髓的冰冷真实。
她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惊愕或不适,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仿佛在确认一个重要的信息点。
“我听到了,” 她平静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温和的穿透力,“您对生命重量的感受。
它听起来……令人窒息。”
她略微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不过,在探讨终结的方式之前,或许我们可以先试着理解一下,这份‘沉重’具体来自哪些地方?”
“是工作?
人际关系?
还是某种……对存在本身的质疑?”
她自然地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一个邀请的姿势:“有时候,一些情绪上的压力,也会在身体上留下痕迹。”
“您手腕上的绷带……最近有不适感吗?
可以让我看看吗?”
她的动作流畅自然,带着医者特有的关切,指尖的目标,精准地指向他露在袖口外的那截缠着绷带的手腕——一个完美的、合乎情理的身体接触点。
这是她的习惯,也是她的武器。
只需一瞬的接触,得知真实姓名的对方,心声便将毫无保留地流入她的意识。
太宰治鸢色的眼瞳里,那点冰冷的余烬似乎微微跳动了一下。
他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许,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味,像看着一只好奇地伸爪去碰捕兽夹的小动物。
他没有任何闪避的动作,反而顺从地、甚至带着点慵懒的配合,将自己缠满白色绷带的手腕,轻轻搁在了吴恙伸出的手掌上。
吴恙的指尖,带着室内恒温也无法完全驱散的微凉,甫一触及那粗糙的绷带表面——一片死寂。
绝对的、真空般的死寂。
吴恙脸上的微笑凝固了一瞬,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结。
她指尖下的触感是真实的绷带纤维的粗糙,手腕骨骼的微凸,甚至能隐约感受到皮肤透过绷带传来的微弱体温。
然而,她的意识深处,那个自懂事起便如呼吸般自然存在的“通道”,那个能让她倾听到灵魂絮语的“水流声”,消失了。
没有叹息,没有抱怨,没有潜藏的恐惧或欲望……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令人心悸的空白。
从未有过。
哪怕是最麻木不仁的病人,最善于伪装的精神病态者,她的指尖触碰到他们时,总能捕捉到意识深处最细微的涟漪,哪怕那只是死水微澜。
但此刻,在这个名为太宰治的少年这里,她的异能失效了。
仿佛她触碰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尊没有灵魂的、冰冷的石膏像。
巨大的错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维持着托住他手腕的姿势,指尖甚至无意识地微微收拢,试图从那片虚无中攥取哪怕一丝一毫的声音碎片。
没有。
只有沉默,像一堵无形的、隔绝一切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