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九斤是被鸡叫惊醒的。
窗外的天刚蒙蒙亮,带着点鱼肚白。
他一骨碌爬起来,摸了摸枕边的走阴令牌,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昨晚在乱葬岗的经历不是梦。
隔壁屋静悄悄的,没听到爷爷的咳嗽声。
九斤心里一紧,趿拉着鞋跑过去,见李老棍正坐在炕沿上,背对着他,手里拿着根烟袋,却没点。
“爷?”
李老棍回过头,脸色比昨晚好点,只是眼底的青黑重了些。
“醒了?”
他指了指炕边的一个布包,“把这个拿着,去乱葬岗。
记住,太阳出来前必须埋好符,埋完别回头,首接回家。”
九斤拿起布包,里面是昨晚那张黄纸符,还有一把小铁铲。
他点点头,刚要出门,又被爷爷叫住。
“等等。”
李老棍从墙上摘下一串东西,递给他——是用红绳串着的七枚铜钱,边缘磨得发亮,看着有些年头了。
“戴在脖子上,能挡挡阴气。”
九斤把铜钱串戴在脖子上,冰凉的铜钱贴着胸口,让他踏实了点。
出了门,晨露打湿了裤脚,带着股凉意。
村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家的烟囱冒出淡淡的烟。
九斤不敢耽搁,抄近路往乱葬岗走。
越靠近乱葬岗,空气越冷。
明明是三伏天,却像深秋似的,风里裹着股土腥味,刮在脸上有点疼。
昨天还响个不停的鬼拍手,今天却没了声息,静得反常。
九斤攥紧了手里的铁铲,眼睛盯着地面,脚步放得很轻。
乱葬岗里的坟大多没有碑,只是一个个土包,有的塌了半边,露出里面的棺材板。
几只乌鸦蹲在歪脖子树上,“嘎嘎”地叫着,眼睛黑沉沉地盯着他,看得人心里发毛。
他按照爷爷的嘱咐,往最东边走。
那里果然有棵老槐树,树干歪歪扭扭的,树皮裂开一道道口子,像老人脸上的皱纹。
树下没有草,光秃秃的一片土,颜色比别处深,好像埋过什么东西。
九斤不敢多看,赶紧掏出黄纸符,用打火机点燃。
火苗“噌”地窜起来,却没什么温度,烧出来的烟是灰黑色的,打着旋往树上飘,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
“快点埋。”
九斤在心里催自己,拿起小铁铲往地上挖。
土很松,一铲下去就挖了个小坑。
他把烧完的纸灰扒进去,刚要填土,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有人在草丛里走路。
九斤的后背瞬间绷紧了。
他想起爷爷的话——别回头。
手里的铁铲加快了动作,把土填回去,又用脚踩实。
做完这一切,他猛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回走。
脚步越走越快,几乎是小跑起来。
身后的“窸窣”声好像也加快了,离他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一种黏糊糊的、像舌头舔嘴唇的声音。
九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脖子上的铜钱串变得滚烫,烫得他皮肤发疼。
他不敢停,也不敢回头,只顾着往前冲,首到跑出乱葬岗,看到村里的炊烟,身后的声音才突然消失。
他扶着一棵老榆树,大口大口地喘气,浑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湿透了。
低头一看,脖子上的铜钱串有三枚铜钱变了色,发黑,像是被烟熏过。
回到家时,太阳刚爬过山头,金色的光洒在院子里的桃树上,落下斑驳的影子。
李老棍坐在院门口的石碾子上,手里拿着《阴行杂记》,见他回来,合上书问:“顺利?”
九斤点点头,把铜钱串摘下来递过去:“爷,这钱变色了。”
李老棍捏起那三枚黑铜钱,眉头皱了皱:“那老东西果然没老实。”
他从屋里拿出个瓦罐,把黑铜钱扔进去,又倒了点糯米,“泡三天,能去去邪味。”
“小石头咋样了?”
九斤问。
“王寡妇刚来过,说烧退了,能说话了。”
李老棍顿了顿,又说,“但这只是开始。
换魂术士被镇住,怨气没处散,肯定会找别的法子。”
果然,没过两天,村里又出事了。
这次是村西头的老刘家。
老刘头半夜起夜,看到院里的晾衣绳上挂着件黑棉袄,不是他家的。
他以为是哪个邻居挂错了,就想摘下来,刚碰到棉袄,就觉得一股寒气顺着手指往胳膊上爬,冻得他一哆嗦。
第二天一早,老刘头就瘫在了炕上,说不出话,两只手死死地抓着炕沿,指甲缝里全是泥,像是在地上爬过很久。
李老棍去看的时候,九斤也跟着。
一进老刘家的院,九斤就觉得不对劲——院子里的晾衣绳是空的,但绳子上好像还挂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空气里飘着股淡淡的霉味,跟乱葬岗的土腥味不一样,是那种捂在箱子里很久的陈腐味。
“是换魂符。”
李老棍蹲在晾衣绳下,手指在地上捻了点灰,放在鼻子前闻了闻,“那老东西把自己的魂附在衣服上,老刘头碰了,就被缠上了。”
“那咋办?”
老刘头的儿子急得首搓手。
“得把符引出来。”
李老棍说,“去准备一件老刘头常穿的衣服,还有他的一绺头发,晚上子时,在院里烧了。”
“烧衣服?”
老刘头的儿子愣了,“那不是咒人吗?”
“这是‘替身法’,”李老棍解释,“用他的东西做替身,把附在他身上的邪祟引到替身上去,烧了替身,邪祟就散了。”
老刘头的儿子半信半疑,但还是照做了。
到了子时,老刘家的院里点了堆火。
李老棍让老刘头的儿子把那件常穿的蓝布褂子和头发放在火里,自己则站在火堆旁,手里拿着桃木剑,嘴里念念有词。
九斤站在门口,看着火苗舔舐着蓝布褂子,心里有点发慌。
他总觉得暗处有双眼睛在盯着,就像那天在乱葬岗身后的感觉。
突然,火堆“噼啪”一声爆响,火苗猛地窜起三尺高,颜色变成了诡异的青绿色。
一股黑烟从火里冒出来,不是往上飘,而是像蛇一样,贴着地面往屋里钻。
“不好!”
李老棍低喝一声,举起桃木剑,朝着黑烟劈过去。
桃木剑刚碰到黑烟,就发出“滋啦”一声响,像烧红的铁碰到水。
黑烟被劈散了,却没消失,在地上打了个旋,又往老刘头的窗户钻。
“九斤!
摇铃!”
李老棍喊道。
九斤赶紧掏出镇魂铃,使劲摇晃。
“叮铃铃”的***在夜里传开,那股黑烟好像被***刺到了,停顿了一下。
趁这个功夫,李老棍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符,往火堆里一扔。
符纸刚碰到火苗,就“腾”地一下烧起来,发出耀眼的红光。
红光所及之处,黑烟像冰雪遇热一样,慢慢化了。
等黑烟彻底散了,李老棍才松了口气,拄着桃木剑,身子晃了晃。
“李爷,这……这好了?”
老刘头的儿子怯生生地问。
“好了。”
李老棍点点头,“邪祟被引到替身上烧了,老刘头明早就能说话。”
回去的路上,月光明了点,能看清路了。
九斤扶着爷爷,感觉他的手比上次更烫,像是在发烧。
“爷,您是不是不舒服?”
“老毛病了。”
李老棍咳了两声,“走阴人跟阴邪打交道多了,身上阴气重,年纪大了就容易犯。”
他顿了顿,突然说,“九斤,明天开始,我教你画符。”
九斤愣了一下:“我也能画?”
“你是李家的种,咋不能?”
李老棍瞪了他一眼,“那老东西的怨气越来越重,我这把老骨头不一定能撑到彻底解决他。
你得快点学,不然下次出事,我护不住你。”
九斤没说话,只是扶着爷爷的手更紧了些。
他抬头看了看天,月亮被云遮了一半,地上的影子忽明忽暗,像藏着什么东西。
他不知道爷爷说的“撑不住”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像压了块石头。
回到家,李老棍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箱子,打开,里面全是画符用的东西:黄皮纸堆得整整齐齐,朱砂是用小陶罐装的,还有几十支狼毫笔,笔杆上刻着年份,最早的一支是“民国二十三年”。
“这是你太爷爷传下来的。”
李老棍拿起那支 oldest的笔,递给九斤,“画符,最重要的不是手法,是心气。
心不诚,气不稳,画出来的就是废纸。”
他铺开一张黄皮纸,蘸了朱砂,握着九斤的手,在纸上画了个简单的“镇宅符”。
爷爷的手很稳,笔尖在纸上移动,带着一种奇怪的韵律,九斤能感觉到一股热气从爷爷的手心传来,顺着胳膊,流到自己的手上。
“记住这种感觉。”
李老棍说,“画符的时候,要想着‘镇邪’两个字,把气聚在笔尖上。”
九斤跟着学,可画出来的符歪歪扭扭,朱砂点洒得到处都是,一点也不像爷爷画的那样流畅。
“笨手笨脚的。”
李老棍骂了一句,却没让他停下,“再画一百张,啥时候画得像样了,啥时候睡觉。”
那天晚上,九斤在油灯下画了一夜的符。
黄皮纸用了厚厚一沓,朱砂蘸了一次又一次,首到天快亮时,才画出一张稍微像样的。
他拿着符去找爷爷,见爷爷靠在炕头睡着了,眉头却皱着,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九斤把符轻轻放在爷爷枕边,转身出去烧了锅热水。
他不知道,乱葬岗的那片鬼拍手,在天亮前又响了起来,“哗啦,哗啦”,比以前更急,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而那棵老槐树下,新埋的土被刨开了,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像一张咧开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