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像一柄沉默的灰剑,切开平原上黎明稀薄的光。
视野无限铺陈。
高速公路灰色的长舌延展,舔舐着地平线。
两侧是无垠的麦田,尚未收割的成熟麦穗在晨风中翻滚出呆板、重复的金浪。
俞泽灰蓝色的眼瞳里映着这景象,比挡风玻璃本身更冷漠。
速度感——这属于凡人的、***多巴胺的玩意——对他们早己失效。
车窗外飞速模糊又清晰重复的护栏、路标、偶尔闪过的孤树,不过是永恒幕布上毫无意义的走马灯,连一丝涟漪都无法在他深潭般的心绪里搅起。
副驾驶座的费爻姿态懒散。
他一条手臂搭在敞开的车窗沿上,微凉的晨风钻进来,缠绕着他苍白的手指,将他丝绸般的黑发吹出轻微的、厌倦的弧度。
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皮面车框,节奏单一,与引擎几乎无声的低吟重合。
他侧脸对着窗外,目光却并非聚焦在飞逝的景物,而是穿透了它们,落在一个更空洞的地方。
那种车厢都装不下的、巨大的倦怠感并没有因为离开那座富丽堂皇的牢笼而消散,反而像烟雾,在这相对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得更加粘稠。
目的地?
一个模糊的、地图边缘的污点。
期望?
零。
连失望都吝于施予。
“还有多久?”
费爻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像一块碎玻璃划破了凝滞的空气。
毫无起伏,纯粹为了打破沉默,而非真的寻求答案。
俞泽的视线甚至没有一丝偏移,依旧黏在前方一成不变的路面上。
“快了。”
他的回答简洁得如同他的表情,“地图上说下个出口转下匝道,再开二十分钟。”
语气像在谈论一个会议安排,毫无情绪。
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修长有力,皮肤是冰冷的玉白色,指甲修剪得完美——一副古老贵族的骨架,却操作着冰冷的现代机械。
费爻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响。
他收回窗外的目光,身体在座椅里蜷缩了一点,像某种准备冬眠的生物。
手指不再敲击,交叉放在膝盖上,指尖相对,互相轻轻摩挲。
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魅魔独有的、带着微弱荷尔蒙感的甜腥气息,因为这细微的动作在车内萦绕开来,但很快就被循环的空调风稀释掉,徒留一点冰冷的余韵。
阳光透过挡风玻璃,一点点增强,落在俞泽线条冷硬的手背上。
他搁在车窗沿的手不着痕迹地往回收了一点,动作细微却清晰。
那缕阳光仿佛带着微弱却真实的灼痛感,让他指节几不可察地绷紧了瞬间。
费爻眼角的余光恰好捕捉到这个细节。
“啧,”他扯出一个凉薄的笑,“看来连太阳公公都不喜欢这趟…垃圾寻宝之旅。”
话语中藏着微妙的讥诮,目光却锐利地扫过俞泽因光线稍显紧绷的手,“或者…是嫌你这个老古董太无趣?”
挑衅仿佛刻在他骨子里,尤其在两人被这无边无际的倦怠包裹时。
俞泽没有立刻回应。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更紧了些,指骨在阳光下显得更加苍白。
灰蓝色的眸子深处掠过一丝寒芒,像冰层下的暗流。
终于,他缓缓侧过头,视线从冰冷的前方转向费爻。
那眼神沉静得可怕,如同覆盖着薄雪的古战场。
“担心我?”
声音低沉平滑,听不出情绪,“还是觉得……下一个‘意想不到’的垃圾是我,会突然在阳光下燃烧起来?”
唇边那缕微不可见的弧度,冷得能冻伤企图靠近的视线。
费爻迎上他的目光,黑沉沉的眼眸里没有丝毫退缩,反而有种找到消遣般的恶劣兴趣。
“也许我只是好奇,”他慢悠悠地回应,身体前倾了一点,凑近驾驶座的方向,声音放低,带着一丝刻意的沙哑,“看你化成一捧黑灰,会不会比这该死的麦田……更有看头一点?”
危险的气息如同细微的电流,在他们之间狭窄的空气中噼啪作响。
一种令人窒息的张力混合着冰冷的欲望和更深的厌倦,再次缠绕住两人。
引擎低沉地呼吸着,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单调重复。
沉默再次笼罩,但这沉默中发酵着危险的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