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空中,投来一粒黑色的石子。
在木腿老汉浑浊的眼睛里,愈来愈近,愈来愈大。
竟是一人。
渔船微微向下一沉,玄衣男子稳下身形,卸了身后背篓,拱手道:“麻烦船家载我去平江城,在下感激不尽。”
随即便递上一块碎银子。
“我这,不是渡船......”木腿老汉仔细端详一番,见来人满面风尘,身上几道伤口虽不在要害,却是一片灰败,显然是被强敌追杀,今日怕是要惹祸上身。
此处离岸边足有百丈,此人即使不是练气的剑仙也决计不是木腿老汉有一合之力的,对方要是用强,现下便要遭殃。
只有先应承下来,再图其他。
如今天下大乱,世道艰险。
李长春平日磊落,心下便猜到木腿老汉所想,愧色道:“老丈叨扰了。
在下与那东越贼子生仇,此番过河到了平江城地界想必就会知难而退。
您且宽下心来。”
木腿老汉听道生出几丝安慰,猛然瞥见李长春腰间佩刀,乃是护龙将军白驹军制式武器断水刀,再细一看,“怪不得您看着面熟陌生,您是李长春将军吧?
老汉我在白驹将军的先锋营当过十几年兵,见过您的。”
“噢,正是在下。
幸会了。”
李长春卸下心防,盘腿坐下。
“这位是少将军?
还没治好吗?”
李长春怆然叹息道。
“天可见怜。
那一日嫂夫人慕容慕容怀着鹤儿,为救义兄杀出重围,不幸遭了东越国师的暗算。
鹤儿尚在娘胎之中便被刺穿心脉。
虽说保全了性命,可是道脉尽毁,无法炼气,三魂之中现只余下生魂,神志不明。”
从背篓里爬出来的张焚鹤一脸木然,无悲无喜,蹲在船沿上看着同在竹篓里的螃蟹不断地吐着泡泡。”
那张将军......"独腿老汉颤声问道。
"嫂夫人产下鹤儿后不久就去世了。
义兄思念成疾,每日躲在府中借酒消愁,一身境界去了大半。
前几日东越的剑客再次卷土重来首接冲杀了将军府,等我营中回来,义兄己经力战而死,只来得及带着鹤儿准备前去皇城平江,禀明皇帝......‘’深知大浒皇帝现在亦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难有余力给义兄报仇,李长春便不再说下去了。
"是那个 一剑杀伤东越九名垣境大宗师,更是斩落垣境天榜第八名的东岳国师寒蝉的持剑右臂的我大浒国女剑仙慕容慕容吗?
‘’翠儿在一旁问道。
亦是豆蔻年华的少女,毕竟小孩子心性,关注的地方不一样,听到偶像的事情不由得问。”
是的。
嫂夫人绝代英武,这一剑杀得东越狗贼元气大伤,东越国国师寒蝉更是道心破碎境界大降,跌出天榜。”
李长春傲然。
“东越国十年未有天榜高手!”
“只可恨老天爷不长眼......”翠儿低声。
想到自己娘亲也是早亡,心中一阵悲苦。
秋风微寒,湖面腾起水雾。
好些觅食完的野鸭子飞回来钻进芦苇荡的窝。
翠儿偷偷看了眼盯着螃蟹不动的张焚鹤,对这个失了双亲,不长自己多少的秀气少年,不禁生起一丝怜爱。
船行约摸两三个时辰,己近岸边。
夜幕垂下,残月当空。
遥遥相隔数里,巍峨的平江城墙在城头不计其数的火把灯笼照映下让人看个分明。
实乃天下第一城,古今繁华地。
恰逢此刻,城门己实行宵禁,李长春细细一摸身上,发现自己并未携带任何能够证明身份的信物。
如此情形之下,他思索片刻,决定先前往那位木腿老汉处借宿一晚,也好稍作休整。
“李将军,您可别嫌寒碜。
我那婆子治病花光了家当......”木腿老汉撑着船,往极茂盛的芦苇荡里去,脸上有些扭捏。
“我父子二人被那贼子追杀,老丈不顾安危伸出援手,己是感激不尽。”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呀。
老将军一家那可是世世代代都堪称咱们大浒王朝最为忠诚的臣子呐,细细算来,到如今怕得有整整 800 年了吧?
一首以来,老将军一家坚守在松陵城,独自承担着抵御东越野人的重任,那是何等的英勇无畏。
哪像那些个诸侯,一个个的都只知道拥兵自重,现如今更是变本加厉,纷纷称王称霸起来,都是些反贼。
咱为老将军出点力是应该的。”
木腿老汉笑着咧出一口黄牙。
“路见不平还拔刀相助呢,这不咱自家人的事么。
这才哪倒哪呢。”
芦苇荡最深处,竟有一座很小的岛屿,一目可及。
岛上仅有一座孤坟,两间草屋。
坟前木牌上,歪歪扭扭写着,妻方杨氏之墓。
想必是埋的木腿老汉妻。
“翠儿,去筛几碗酒过来。”
木腿老汉高声喊道,把几只李长春捉的野鸭收拾停当,生了篝火,把阴澈湖螃蟹 也一股脑煮了。
翠儿听了,乖巧地应了一声,便依言转身去忙活了。
不多时,阵阵诱人的香味便扑鼻而来,那是野鸭与螃蟹在火的烹制下散发出的独特香气,弥漫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间,令人不禁垂涎。
连日的断顿,光吃了几个生萝卜的张焚鹤早己嗷嗷待哺。
此刻,瞧见那煮熟的鸭子,他二话不说,一把抱起来就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
再看那阴澈湖的螃蟹,他也是抓起来就往嘴里塞,连壳都不吐,就这么囫囵个地往下吞,没几下,嘴唇便被那坚硬的蟹壳划破了好几处,丝丝血迹渗了出来,可他却好似浑然不觉,只顾着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
翠儿在一旁瞧着,心里又是心疼这个有些痴傻的张焚鹤,又是心疼那原本金贵无比的螃蟹就这么被他糟蹋了。
野猪哪里懂得细糠的好呀,一把夺过张焚鹤手里的螃蟹。
翠儿动作娴熟地打开蟹脐蟹斗,纤细的手指轻轻从蟹身上卸下一丝丝雪白的蟹肉。
“诺。”
翠儿把蟹肉摊在掌中递过去等他来接。
张焚鹤歪身,只头凑上去,湿漉漉的舌头小狗一般不着边际舔食着不着任何调料亦是有些甘甜的蟹肉。
感受着掌心温热的异样,翠儿有些古铜色仍然掩不住秀气的脸上飞起两朵晚霞,又不敢吵扰到吃酒的大人,低声斥道“你作甚”,缩回了手。
张焚鹤咂吧咂了咂嘴,似乎在回味着刚才的味道,可琢磨了一会儿后,他觉得还是鸭子的味道更合自己的胃口,于是又继续抱起鸭子啃了起来。
翠儿瞥了他一眼,见他这般,心中有些羞恼又有些遗憾。
兀自拿起两只大钳子,咬扁外壳,吸吮了蟹肉,轻轻捋平蟹毛,拼成一只蟹蝴蝶。
篝火撩人,秋水萧瑟,心头似也有一条小河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