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那股子挥之不去的药味里，今儿混进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椒盐酥饼味儿？
顶着雍正那张累死累活脸的林芷，刚踏进殿门，眼角就精准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皇后乌拉那拉·宜修正襟危坐在紫檀木榻上，姿势是够端庄的。
只是，她那绣着精致缠枝莲纹的袖口边上，明晃晃地粘着几粒芝麻和一点可疑的、亮晶晶的油渍。
皇后手里还捏着半块没来得及藏起来的酥饼，见皇帝进来，眼睛瞬间瞪圆了，喉咙里“咕咚”一声，那半块饼囫囵个儿就咽了下去，噎得她脖子一梗，脸憋得通红，想咳又死死忍住，憋得眼泪在眼眶里首打转。
侍立一旁的剪秋，脸皱得跟苦瓜似的，恨不得上手给她主子拍背。
“选秀的事，”林芷开门见山，懒得废话，“皇额娘提了，朕想着，就由皇后主理吧。”
“咳……咳咳！”
皇后终于忍不住呛咳出来，捂着嘴咳了两声，脸更红了，也不知是呛的还是臊的。
林芷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一下。
“不过事多且杂，皇后你身子骨……嗯，朕怕你累着。”
“华妃协理宫务有经验，让她帮衬着你。
"“华妃？！”
“好啊！
华妃妹妹……华妃妹妹办事最是利落！
有她帮忙，臣妾心里就踏实多了！”
“行，那你们尽快商议，拟个章程。”
她起身，明黄袍角一甩，走得干脆利落，仿佛身后有狗撵。
皇后首到皇帝背影消失，才猛地泄了气瘫回榻上，拍着胸口小声哀嚎：“吓死我了！
差点噎死加露馅！”
转头又抓住剪秋的手，眼睛亮晶晶，“剪秋！
听见没！
华妃！
要跟华妃共事了！”
剪秋看着自家主子这判若两人的模样，默默把“娘娘您要不要宣太医”的话咽了回去。
---翊坤宫年世兰正慵懒地歪在贵妃榻上，由颂芝拿着玉轮给她滚腿，听到通传，眼波流转，瞬间染上惊喜，像被点亮的琉璃灯。
她起身行礼，裙裾摆动间暗香浮动：“皇上今儿怎么得空来臣妾这儿了？”
尾音带着钩子。
林芷“嗯”了一声，目光精准地落在那尊吐着袅袅青烟的错金螭兽熏炉上。
“这香，”她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窗外的天气，“闻久了，燥气重。”
华妃脸上的明媚笑意瞬间凝住，像被打断演奏的琴弦。
“皇上……这是何意？”
“你素来畏寒，冬日手脚冰凉。”
“这甜香过腻，损气血。
换了吧。”
“内务府新贡的沉水香，清冽些，暖身安神，更合你用。”
说完，也不等华妃反应，侧头对苏培盛道：“把库里的欢宜香都撤了，换沉水香。”
“嗻。”
苏培盛躬身应下，动作麻利。
华妃愣在原地，红唇微张。
撤掉独一份的欢宜香？
这理由……怕她冷？
关心她的身子？
那句“臣妾很喜欢这香”在舌尖滚了滚，终究没说出来，只垂下浓密的眼睫，遮住翻涌的情绪，低低应了声：“是，臣妾……谢皇上体恤。”
选秀的事定了，皇后主理。
内心os：‘世兰不要怪朕，朕只是不想让你为了照顾朕的面子，而动用自己的私库’华妃心头一紧，本能的不悦刚冒头。
“皇后那身子，你也知道，撑不起太多事。”
“……臣妾，遵旨。”
---“华妃娘娘驾到——！”
景仁宫外太监的通传，透着一股子小心翼翼。
殿内，正歪在榻上、对着本《女则》神游天外的皇后猛地一个激灵，书“啪”地掉在腿上。
来了！
她几乎是弹坐起来。
华妃年世兰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属于她翊坤宫的华丽气场，步履生风地走了进来。
她敷衍地行了个礼，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皇后娘娘万安。”
“华妃妹妹来了，快坐。”
皇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温和，指了指下首的椅子，心里的小人己经在尖叫：‘啊啊啊近看更美了！
这气场！
这颜值！
怼人都这么带劲！
’皇上让臣妾来‘协助’娘娘操持选秀事宜。”
‘协助’两个字咬得格外重，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来了来了！
经典的华妃式开场！
这气势！
这嘴皮子！
绝了！
’她脸上努力绷着，端起手边的茶盏掩饰快要咧到耳根的嘴角，轻咳一声：“妹妹虑事周全。”
“本宫想着，这选秀，首要便是规矩。”
宫里的老嬷嬷们经验足，教导规矩这一项，就劳烦妹妹多费心，挑几个稳妥严厉的。
至于初选地点、流程安排，还有留宫秀女的住所、份例调度，妹妹协理六宫多年，这些庶务最是熟稔，不如就由妹妹拟个条陈出来？
本宫再参详参详。
华妃一愣。
这……这就把最繁琐、最得罪人的活（挑严厉嬷嬷）和实际操办的权柄（拟条陈调度）都甩给她了？
这病秧子皇后转性了？
还是挖了个更大的坑等着她？
她狐疑地打量着皇后，试图从那张努力维持平静的脸上找出点阴谋的痕迹。
可皇后那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怎么好像还带着点鼓励和……期待？
她皱了皱眉，语气依旧硬邦邦，却没了刚才那股子针锋相对的锐气：“……行吧。
既然娘娘吩咐了，臣妾自当尽力。”
心里嘀咕：‘这乌拉那拉氏，今天吃错药了？
怎么感觉怪怪的？
’接下来商议具体细节，华妃依旧带着她惯有的雷厉风行和挑剔，时不时刺上两句，娘娘久居深宫怕是忘了外面物价，这安排未免太过小家子气。
皇后呢？
大多数时候只是“嗯嗯妹妹说得是有道理”偶尔补充一两点无关痛痒的，态度好得让华妃浑身起鸡皮疙瘩。
尤其是有一次，她说到激动处，习惯性地端起皇后案几上的茶盏想喝一口润润嗓子（她自己的茶杯早空了），刚碰到杯沿，就看见皇后那双眼睛“噌”地一下，亮得惊人，死死盯着她……手里的杯子？
华妃手一抖，茶水差点洒出来。
这皇后什么毛病？！
看她的眼神怎么跟看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她被看得头皮发麻，赶紧把杯子放下，仿佛那是个烫手山芋。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像要逃离什么洪水猛兽：“大致如此，娘娘若无其他吩咐，臣妾这就回去拟条陈了！”
语气依旧硬邦邦，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哦哦，好，妹妹辛苦了！
妹妹慢走啊！
有空常来坐坐！”
“颂芝！”
她唤了一声，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烦躁和茫然。
“娘娘？
”颂芝赶紧上前。
“你说…… ”华妃蹙着秀丽的眉，“皇后她……今天是不是病得更重了？”
那眼神，那态度……颂芝哪敢接这话茬，只能含糊地应着：“娘娘，皇后娘娘向来心思深重，今日……许是另有深意？”
深意？
华妃嗤笑一声，却也没再说什么。
回到翊坤宫，踏进殿门，一股清冽沉稳的沉水香扑面而来。
华妃的脚步在门口顿住，被皇帝指定替换掉的香气，此刻却奇异地抚平了她心头些许的烦躁。
明艳的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这宫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悄无声息地，朝着一个她完全看不懂的方向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