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余烬发出噼啪的轻响,忽明忽暗的火星在空中打了个转,便湮灭在咸湿的海风里。
跳动的火光映照着围坐众人脸上惊疑不定的神色。
海风的呼啸似乎都在这一刻静止,所有人停下手中的工作,目光都聚焦在贝那摊开的小小手掌上,那掌心因为长期劳作而粗糙不堪,像老妇人一般,此刻却捧着这样珍奇的物品。
那几片烤得微焦微卷、颜色深褐的海带,散发着陌生的焦香;那一小撮在火光下隐约反光的颗粒物,如同破碎的星辰,十分漂亮,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这是所有人都未曾见过的物品,这样的盐太干净了,超越了他们对海洋馈赠的认知。
老妇人苔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开,眼角的皱纹如干涸的河床般深刻。
她没有立刻去看贝手里的东西,而是先锐利地扫了一眼贝的脸——那张依旧苍白却透着异样坚定的脸庞,那双本该怯懦此刻却清亮得惊人的眼睛。
她的目光如鹰隼般审视着,仿佛要穿透这具瘦小躯壳,看清里面住着的究竟是谁。
然后,她的目光才缓缓落到那些盐粒和海带上,鼻翼微微翕动,捕捉着那淡淡的、却与众不同的咸鲜气味。
“贝!”
疤脸石斧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站起身。
他脸上的伤疤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带着被冒犯的怒意,“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脏东西?
有毒!
敢拿来给苔婆婆!
滚开!”
他说着就要上前驱赶,粗壮的手臂在空中划出威胁的弧度。
“等等。”
老妇人苔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她抬起枯瘦如树枝的手,制止了石斧。
石斧的动作僵在半空,虽然不满地喘着粗气,但对这位部落里最年长、最有智慧的老人显然存有几分敬畏。
西周响起压抑的议论声,有人在摇头,有人交头接耳,但没有一个人敢大声说话。
苔婆婆仔细地看着贝,目光如古井般深不见底:“贝,你手里的,是什么?”
她的问题很轻,却重若千钧,“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众人的心弦上,引得大家伸头。
贝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挣脱束缚。
她知道成败在此一举,生死就在老人一念之间。
她努力维持着声音里的怯懦和一点点不确定,让每个字都带着适当的颤抖。
“是…是海里的石头…熬出来的…‘咸石’…像市集里....还有,海草…”她故意用了部落里可能知道的、最粗糙的称呼,避免任何令人起疑的术语。
“抹在肉上…烤…味道会变好…”她重复着,看了看周围人的脸色,并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这是关键,“我…我阿母以前…偷偷弄过一点点…说这样肉…能放久一点…”她巧妙地将知识来源推给了早己死去的原主母亲——一个来自南方小部落、总是有些不同想法的女人。
反正没人会记得这样的一个女人,所以这是最不容易被戳穿的理由。
一个孩子记住母亲偶然的尝试,合情合理。
“咸石?”
苔婆婆的瞳孔猛地一缩,如同被针扎了一般。
她是部落里少数见过“巫”珍藏的那点盐块的人——那被奉为“大地的精华”,是从遥远的内陆部落历经艰险交换而来的圣物。
只有在大祭司和首领体力不支时,巫才会吝啬地刮下一点点,混入水中让他们饮下。
就那么一点点,就足以让一个精疲力尽的青壮年恢复气力,支撑着完成一次狩猎或迁徙。
那是维系着部落最强壮血脉的、珍贵到难以想象的东西。
而这个被所有人嫌弃、瘦弱得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小孤女,竟然摊开手掌,声称自己能从海里那一片只能产出鱼虾,又苦又涩、反复无常的咸水弄出类似的东西?
他们视若珍宝的“大地精华”来自遥远的、需要穿越敌对部落领地和危险丛林才能抵达的内陆盐泉。
那是以兽皮、干肉和部落勇士的鲜血为代价换来的。
海里?
怎么可能?
老妇人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贝,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欺骗的痕迹。
海风带来的咸腥气此刻闻起来似乎都不同了。
“胡说八道!”
石斧嗤之以鼻,打破了短暂的寂静,“海里的水又苦又涩,怎么能弄出能吃的咸石?
贝,你是不是摔坏了脑子,开始说胡话了?
我看你就是不想被丢下,在这里编瞎话!”
他的话语引起了部分人的附和,几个渔民点头称是。
周围的其他人都露出怀疑和轻蔑的表情。
大海是他们获取食物的地方,也是充满危险和未知的领域,他们从不相信海里能出产除了鱼虾之外的有用东西,尤其是堪比“大地精华”的盐。
贝没有争辩,只是固执地举着手里的东西,手臂己经开始微微发抖。
她的眼睛望着苔婆婆,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哀求,那眼神让人想起被困的小兽。
苔婆婆沉默了片刻,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惊讶的动作。
她伸出枯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沾了一点贝掌心的粗盐,放到了嘴里。
刹那间,老妇人布满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然后是巨大的困惑!
纯正!
极其纯正的咸味!
甚至比巫保存的那点带着土腥和苦味的盐块,味道更纯粹!
她又拿起一小片烤海带,放入口中缓慢咀嚼。
一种独特的鲜味混合着咸味弥漫开来,口感韧韧的,却别有风味,与她一生中吃过的任何食物都不同。
看到苔婆婆的反应,石斧和其他人的嘲笑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惊疑不定的窃窃私语。
火堆旁的气氛悄然转变,每个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老妇人的脸上,试图从中读出答案。
苔婆婆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般射向贝:“这东西,你怎么弄出来的?
现在,做给我看。”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那是属于部落智者的权威。
贝心里一紧。
现在做?
她没有工具,也没有原材料!
熬盐需要大量海水和特定容器,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
她立刻低下头,显得更加惶恐:“…需要…很多海水…用大火熬…需要很大的石锅…现在…没有…”她断断续续地解释着,并适时地表现出体力不支的摇晃,“我…我现在做不了…但是…但是我知道怎么做…”她抬起脸,眼中蓄满了泪水(一半是演的,一半是急的):“苔婆婆…石斧叔…别丢下我…我能弄出‘咸石’…还能找到很多能吃的海草和贝…下次潮信回来…我能帮大家…弄到很多不容易坏的肉…真的…”她的表演恰到好处,将一个害怕被抛弃、急于证明自己价值的小女孩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有几个妇女的眼神己经开始软化,尤其是那些也有孩子的母亲,也许她们也想到了自己的孩子,也开始用恳求的眼神看着苔。
石斧眉头紧锁,显然还是不信,但苔婆婆的沉默和刚才的反应让他不敢再轻易呵斥。
咸石,对部落太重要了。
漫长的迁徙路上,有了盐就意味着有力气,猎人才能捕猎,才有健康,甚至有可能多救几条命。
哪怕只有一丝虚无缥缈的可能,也值得……犹豫。
苔婆婆深深地看着贝,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透。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遍全场:“把她带上。”
“苔婆婆!”
石斧急了,“我们不能因为一个孩子的胡话就——我说,带上她。”
老妇人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每个字都掷地有声,“石斧,你负责看着她。
如果她说的是假话……”她没有说完,但冰冷的眼神己经说明了一切,如果贝骗了他们,下场会比被抛弃更惨。
石斧咬了咬牙,最终恶狠狠地瞪了贝一眼,粗声道:“算你走运!
路上要是敢耍花样,或者跟不上,别怪我把你扔去喂狼!”
贝心中那块巨大的石头终于落下了一半!
她成功了!
至少,她赢得了暂时的喘息之机!
她连忙低下头,用细弱的声音应道:“…谢…谢谢苔婆婆…谢谢石斧叔…我能跟上…”声音里的感激与怯懦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毛病。
没有人再理会她。
人们带着各种复杂的眼神散开,继续为明天的迁徙做最后的准备。
但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己经悄然改变了。
人们再看那个蜷缩回角落的瘦小身影时,眼神里除了以往的嫌弃,多了一丝探究、怀疑和难以言喻的好奇。
贝靠坐在冰冷的土壁上,抱紧膝盖,感受着篝火残存的微弱暖意。
夜风带来远方的潮声,如同这个世界的心跳。
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暂时的安全是用一个巨大的承诺换来的,这个承诺并不简单。
如果她无法在到达新营地后证明自己的价值,等待她的将是比抛弃更可怕的命运。
但至少,她争取到了时间和机会。
她闭上眼睛,意识沉入那个只有她能看见的系统空间。
那把小刀,那点盐,那几块饼干,是她全部的底气。
系统,有没有关于简易海水煮盐和食物保存方法的详细资料?
她在心中默问。
己为宿主调取相关技术库……信息传输中……大量的信息流涌入脑海,包括如何选择煮盐地点、如何制作简易过滤器、如何利用日光和风干辅助、如何用盐腌制肉类鱼类等等……这些知识超越了这个时代,如今却要在远古的星空下生根发芽。
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海岸,如同永恒的节拍器。
贝的脑海中,一场关于生存与技术传播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明天的迁徙之路,将是她在新世界真正的起点,也是文明火种最初点燃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