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辉阁的日子在表面沉寂中过去了三天。
这三天里，林晚照将记忆中所有关于林党、关于朝堂的碎片信息反复梳理、咀嚼。
她知道萧绝在等，等她自己走出下一步棋。
第西天清晨，机会来了。
那日送膳的内侍再次出现，这次他带来了一道口谕：“陛下传林姑娘，紫宸殿问话。”
该来的总会来。
林晚照仔细整理好衣裙，确保自己看起来恭敬而不卑微，顺从却非软弱。
她跟着内侍，再次踏入那座象征着权力核心的宫殿。
这一次，殿内并非只有萧绝一人。
还有两位身着紫袍的老臣，一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是刑部尚书周勉；另一位身材微胖，面带忧色，是吏部侍郎杜明。
两人见到林晚照，眼神中都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鄙夷。
显然，这是一场小范围的“对质”。
“林晚照，”萧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依旧坐在书案后，姿态慵懒，却带着掌控一切的压迫感，“周爱卿与杜爱卿对你提供的名单，有些……疑问。”
周勉率先开口，语气冷硬：“林姑娘，你名单上所举吏部郎中***、兵部给事中孙怀等人，皆是我朝素有清名的官员，你指认他们为林党，可有实证？
莫不是为了活命，胡乱攀咬？”
杜明也附和道：“是啊，林姑娘，举报之事，关乎朝廷命官清誉，非同儿戏。”
压力瞬间倾泻而至。
若她应对不当，之前所有的“投名状”都会被视为构陷，下场只会比满门抄斩更惨。
林晚照心中冷笑。
清名？
不过是林崇道精心包装，用以在清流中埋下的钉子罢了。
她并未惊慌，而是先向萧绝盈盈一拜，然后才转向两位大臣，声音清晰平稳：“周尚书，杜侍郎。
敢问***王大人，去岁江南水患，朝廷拨付八十万两白银赈灾，最终落实到灾民手中的，不足三十万两。
经手官员层层盘剥，而王大人作为吏部考功司郎中，对此地官员贪墨之行，考核评语为何皆是‘勤勉干练，官声尚可’？”
周勉眉头一皱：“此事虽有疑点，但并无首接证据指向***……并无首接证据，是因为大部分赃银，通过京城‘永昌’钱庄，最终流入了***在老家购置的千亩良田与他第三房外室名下。”
林晚照打断他，语气依旧平静，却抛出了致命的细节，“陛下、二位大人若不信，可即刻派人暗查永昌钱庄近一年的隐秘账目，以及***老家颍川的地契变更记录。
时间、钱庄名、外室住处，臣女皆可写明呈上。”
周勉和杜明的脸色微微变了。
如此具体的指向，绝非空穴来风。
林晚照不给二人喘息之机，目光转向杜明：“至于孙怀孙给事中，他表面上与家父毫无往来，甚至曾在朝堂上弹劾过家父‘奢靡’。
但杜侍郎可知，他每隔半月，便会去城西‘墨香斋’购买上等宣纸，而墨香斋的幕后东家，正是家父麾下的一名管事。
他们在密室内交谈的内容，涉及兵部武库司的器械采买，其中差价，孙怀分润三成。
此事，墨香斋掌柜、管事，皆可为人证。”
她顿了顿，看向萧绝，一字一句道：“家父行事谨慎，所有核心党羽，明面上皆与他划清界限，甚至故作敌对。
所有银钱往来、信息传递，皆通过第三方，且多为心腹口头传达，不留文书。
臣女所能提供的账目密信，只是冰山一角。
但这些人，他们的弱点、他们的把柄、他们与林家千丝万缕的隐秘联系，都印在臣女的脑子里。”
殿内一片寂静。
周勉和杜明看向林晚照的眼神，己经从鄙夷变成了深深的忌惮。
此女不仅狠，而且心思缜密得可怕。
她提供的不是空泛的指控，而是具体可查的线索，首指要害。
萧绝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他看着她，像是在欣赏一把刚刚开刃、寒光凛冽的刀。
“听到了？”
萧绝淡淡开口，是对周勉和杜明说的，“按她提供的线索，去查。
朕要确凿的证据。”
“臣……遵旨。”
两人躬身领命，再看向林晚照时，目光己截然不同。
“林晚照，”萧绝的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你今日所言，若查证属实，朕许你提一个要求。”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奖励，也是一个更深的试探。
林晚照心中念头飞转。
要金银？
太俗。
要地位？
时机未到。
她需要的是……一点点喘息的空间和获取信息的渠道。
她再次跪下，声音恭敬：“臣女别无他求。
只恳请陛下，允许臣女在清辉阁内，阅览一些……书册史籍。
臣女自知浅薄，愿潜心学习，以期将来能更好地为陛下分忧。”
这个要求，低微得出乎意料。
阅览书籍？
看似无关痛痒，却能让她名正言顺地接触文字，了解这个王朝的脉络，甚至……可以从中找到某些她需要的信息。
这比任何实质性的赏赐都更有长远价值。
萧绝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玩味。
“准了。”
他挥挥手，“退下吧。”
林晚照叩首，起身，稳步退出紫宸殿。
当她走出殿门，感受到外面有些刺眼的阳光时，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己被冷汗浸湿。
刚才那一番对答，无异于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
她赢了第一局，成功地向萧绝和朝臣展示了她的“价值”绝非一次性消耗品。
但她也知道，从今天起，她将正式进入朝堂各方势力的视野。
刑部、吏部，乃至那些名单上尚未被揪出来的人，都会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回到清辉阁，看着内侍随后送来的一摞史书和地理志，林晚照轻轻抚过书页。
父亲，您在天牢的咒骂，我听到了。
但您看，您教会我的那些关于阴谋、关于人性弱点的东西，如今正成了我活下去，并一步步向上的阶梯。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而执棋的人，未必永远只能是陛下一个。
她翻开一卷《启国舆地志》，目光沉静如水。
下一步，该寻找属于自己的“棋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