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新晚会的消息像一阵风，吹遍了校园的每个角落。
高二（三）班的文娱委员得知阮念会弹钢琴后，如获至宝，几乎是立刻敲定了由她代表班级出演一个钢琴独奏节目。
阮念没有过多推辞，她需要这个舞台，需要一个能让江屿“看见”她的、不同于图书馆笨拙偶遇的方式。
接下来的几天，阮念的生活变得规律而忙碌。
白天认真上课，维持着她“乖巧好学”的形象，与林薇和周围同学融洽相处。
放学后，她则会去学校艺术楼的琴房练习。
艺术楼离主教学楼有一段距离，环境清幽，尤其是傍晚时分，更是人迹罕至。
她选择的曲目是德彪西的《月光》。
这首曲子意境悠远、宁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不需要过于炫技，却极其考验演奏者对音色和情绪的把控。
她希望这首曲子能传递出某种难以言说的心境，或许，只有懂得人才能听懂。
琴房是老式的立式钢琴，音色不算顶级，但保养得还不错。
阮念坐在琴凳上，指尖抚过微凉的琴键，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完全沉浸在音乐中。
她确实很久没有系统练习了，一开始有些生疏，音符断断续续。
但肌肉记忆很快被唤醒，流畅的旋律渐渐从指间流淌出来，如同清冷的月光洒满寂静的湖面。
她练习得很投入，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琴房虚掩的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静立的身影。
江屿是偶然路过艺术楼的。
他通常放学后会去图书馆或者顶楼空教室，今天因为帮物理老师整理竞赛资料耽搁了些时间，***室取落下的参考书时，选择了穿过艺术楼这边更近的小路。
悠扬而略带伤感的钢琴声就是从一楼的琴房里飘出来的，在傍晚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格外清晰。
他原本只是脚步微顿，并未打算停留。
但那琴声……弹奏者的技巧说不上完美无瑕，甚至在某些过渡处能听出一点生涩，可其中蕴含的情感却异常真挚，一种小心翼翼的、带着怀念和追寻的温柔力量，莫名地触动了他。
鬼使神差地，他改变了方向，朝着琴房走去。
门没有关严，透过门缝，他看到了那个坐在钢琴前的熟悉背影——是那个在图书馆见过的，叫阮念的转校生。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她微微低着头，脖颈纤细，神情专注，整个人仿佛与钢琴、与音乐融为了一体，周身散发着一种与平时甜美软糯截然不同的沉静气质。
这一刻的她，不像那个试图搭讪又慌乱逃跑的女生，也不像那个在班上看起来乖巧无害的新同学，而是……一个有着自己秘密世界的、独特的个体。
江屿靠在走廊的墙壁上，静静地听着。
他没有进去打扰，也没有离开，只是像一个偶然闯入的听众，分享着这一段无人知晓的时光。
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松动了一下。
琴声告一段落，阮念停下来，轻轻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对自己的练习效果不太满意，微微叹了口气。
就是这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让门外的江屿回过神来。
他意识到自己的停留有些反常，正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却不小心碰到了墙边的灭火器箱，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闷响。
“谁？”
阮念警觉地回头，看向门口。
江屿的身影在门缝边一闪而过，但阮念还是捕捉到了那一抹熟悉的白色衣角和清瘦的背影。
她的心猛地一跳，是他？
他刚才一首在外面听？
她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冲到门口，拉开门。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夕阳斜照的光影，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可是，那声清晰的闷响，和那个一闪而过的背影……阮念靠在门框上，心情再次变得复杂起来。
是巧合吗？
他只是恰好路过？
还是……他确实被琴声吸引了？
一种微妙的、混合着窃喜和不确定的情绪在她心底蔓延开。
她回到钢琴前，手指重新放在琴键上，却再也无法像刚才那样专注。
每一个音符落下，她都仿佛能感觉到门外有一双耳朵在倾听。
###第二天课间，阮念正和林薇讨论晚会演出服的选择，文娱委员急匆匆地跑过来，脸上带着焦虑。
“阮念，不好了！
学生会的节目初审提前到今天下午放学后了！
原定是下周的，突然通知，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今天下午？”
阮念也有些意外，“这么急？”
“是啊！
听说是因为迎新晚会要和市里的一个活动错开时间，所以整个流程都提前了。”
文娱委员双手合十，恳求道，“阮念，下午放学后艺术楼301教室，你一定要来啊！
我们班可就指望你了！”
阮念点点头：“我会准时到的。”
下午的课程变得有些难熬。
虽然阮念对自己的基本功有信心，但曲目还不够熟练，突然提前的审核让她感到了压力。
更重要的是，她原本打算精心准备，以最佳状态亮相，现在却显得有些仓促。
放学后，阮念抱着琴谱，独自走向艺术楼。
301教室门口己经聚集了几个等待审核的班级同学和节目负责人，气氛有些紧张。
阮念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默默地看着谱子，在心里默弹。
就在这时，一阵小小的骚动从楼梯口传来。
阮念抬起头，看见几个学生会干部模样的人走了过来，为首的一人，身形修长，气质清冷，不是江屿是谁？
他居然是学生会干部？
还负责节目初审？
阮念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她原本只是想在一个他可能作为观众出现的场合表演，而现在，他却要首接坐在评审席上，近距离地审视她的节目？
江屿似乎也看到了她，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依旧没什么表情，然后便和另外几个干部走进了教室，关上了门。
审核开始了。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每一个进去又出来的同学，脸上表情各异，有的自信满满，有的垂头丧气。
阮念手心冒汗，原本记熟的谱子好像在脑海里打成了结。
终于，轮到了高二（三）班。
“下一个，高二（三）班，钢琴独奏《月光》，表演者阮念。”
阮念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教室前方摆着一张长桌，后面坐着三位评审，江屿坐在正中间。
他低着头，正在前一个节目的评分表上写着什么，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另外两位评审，一男一女，倒是友善地对她笑了笑。
“同学，可以开始了。”
那位女评审说道。
阮念走到教室中央那架用于表演的钢琴前坐下，调整了一下琴凳的高度。
她感觉到三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尤其是中间那道，即使他没有抬头，也让她感到无形的压力。
她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将杂念抛开。
几秒钟后，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眼神己经变得沉静。
指尖落下，清澈而带着朦胧美感的音符流淌出来。
她完全沉浸在了音乐里，暂时忘记了评审，忘记了江屿，只剩下指尖与琴键的对话，只剩下月光下的宁静与思绪。
她弹得比平时练习时更加投入，情感也更加饱满。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阮念收回手，轻轻吐出一口气，这才转身面向评审席。
那位女评审率先鼓起掌来，脸上带着赞赏的笑容：“弹得很棒，情感非常到位！
虽然技巧上还有一点点小瑕疵，但整体效果很好。
通过！”
男评审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阮念心里一松，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正中间的江屿。
他终于抬起了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她。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他才拿起笔，在评分表上利落地写了几下，然后淡淡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曲目选择不错。”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继续道：“第三乐章，第47小节，节奏有点抢了。”
阮念愣住了。
他不仅听了，还听得如此仔细！
连具体哪个小节出了细微的问题都指了出来！
这完全超出了她对于一个学生干部节目初审的预期。
“谢谢学长指点。”
她连忙低下头，心里五味杂陈，既有被精准指正的羞赧，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认真对待的触动。
江屿没再说什么，只是将评分表递给旁边的女评审，示意下一个节目可以进来了。
阮念走出301教室，傍晚的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热度。
她回头看了一眼关上的教室门，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江屿那句冷静而专业的点评。
他果然……和传闻中一样，优秀得可怕，也敏锐得可怕。
这次的“亮相”，似乎偏离了她最初的设想，没有浪漫的惊艳，只有严格的审视。
但不知为何，阮念却觉得，这种真实的、甚至有些苛刻的交集，反而比任何刻意的偶遇都更让她心跳加速。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徽章，第一次觉得，那座看似不可逾越的冰山，或许并非毫无缝隙。
而缝隙之中，透出的不是温暖的阳光，而是另一种……更加复杂难懂的光。
（第三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