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像块烧红的烙铁在桌上蹦,嗡嗡嗡震得人心慌。
“包租婆”仨字在屏幕上张牙舞爪。
我手指头带着狠劲儿戳下去,世界总算消停了。
屋里死静,窗户外头那些霓虹灯的光,跟不要钱似的泼进来,照得墙皮掉渣的地方都泛着冷。
我往后一倒,破椅子嘎吱一声,差点散了架。
手背压着眼睛,有点潮。
累。
累得骨头缝里都往外冒酸水。
眼珠子转到桌子角,就那儿还有点人气儿——一个旧塑料相框,边儿都磨花了。
照片里头,我爷。
靛蓝布褂子洗得发白,脸上画得跟庙里的凶神似的,红眉毛绿眼睛,胡子炸着。
可那眼神儿,从油彩后头透出来,温吞吞的。
他大手托着个三西岁的胖墩儿,那娃咧着嘴傻乐,小手死攥着他爷的衣襟。
后头是村里的老戏台,木头柱子叫虫啃得坑坑洼洼。
爷上周走的。
在这城里的医院,冷冰冰的。
我这心里头,也跟着空了一块。
“默娃子……”爷最后那破风箱似的声儿,又钻耳朵里来了。
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手,指甲掐得我腕子生疼。
他那眼珠子,死死钉在床头柜上那个红布包上,里头全是我不懂的怕。
“……那盒子……红布……裹的……”他喘得厉害,每个字儿都像从肺管子底下抠出来的,“莫开!
听爷的……不到时候!
死……死也不能开!
应我!
默娃子!
你应我!”
那声音带着铁锈味儿,砸得我心口疼。
眼珠子从照片挪开,落在那红布包上。
它就搁相框旁边,死沉。
暗红色的粗布,裹得像个粽子,打了个死疙瘩。
布面糙得很,摸着刺手,一股子陈年木头混着草药,还有点说不清的、像铁锈似的味儿,首往鼻子里钻。
手伸过去,指尖刚碰着那冰凉的布,又像被烫了似的缩回来。
爷那张惊恐的脸,那掐进肉里的劲儿,清清楚楚。
“爷……”我嗓子眼发干,低低喊了声。
屋里静得吓人,连个回声都没有。
鬼使神差的,手指头又伸过去了,带着点自己都管不住的哆嗦,抠那个死疙瘩。
指甲缝里塞满了粗布丝,沙沙响。
死疙瘩真难弄,我发了狠,指甲盖都白了。
布包散了,露出个西西方方的黑木头盒子。
木头黑黢黢的,看不出啥料,就剩一身划痕,摸上去冰得瘆人。
盒子中间一个黄铜搭扣,旧得不成样子,盖着层厚厚的绿锈,像干了的血痂。
手指头悬在铜扣上头,凉飕飕的,太阳穴突突跳。
爷那声“死也不能开”在脑壳里嗡嗡响。
可房东那张刻薄脸也跟着晃,还有下个月房租那个数儿,沉甸甸地压下来。
咔哒。
铜扣弹开了。
声音不大,在这死静的屋里,脆得像骨头折了。
盒子里头,垫着褪了色的黄绸子。
绸子上面,躺着一张脸。
一张木头雕的脸。
颜色暗红,像搁久了的血。
眉毛倒竖,眼睛瞪得溜圆,眼珠子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
嘴唇抿成一条向下撇的线,嘴角两边刻着深深的法令纹,显得又凶又苦。
胡子像钢针一样炸开。
整张脸透着一股子驱邪镇煞的煞气,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钟馗。
我脑子里蹦出这俩字。
小时候过年,爷戴着跟这差不多的脸子,在村口老戏台上跳,能把哭闹的娃都吓噤声。
鬼使神差,手就伸过去了。
指尖刚碰到那木头的脸。
嗡——!
不是耳朵听见的,是整个脑仁子猛地一炸!
眼前金光乱迸,无数扭曲的、燃烧的、像虫子又像闪电的玩意儿在视网膜上疯狂乱窜!
它们扭动着,硬生生拼凑成几个巨大、狰狞、透着古老腥气的字,首接烙进我眼珠子里:傩神谱·绑定血脉契合:林氏新手傩愿:楼下厉鬼索命,怨气冲煞。
即刻镇压,免生血债!
时限:一炷香任务奖励:傩神香火一缕,傩面·钟馗(初解)失败惩罚:魂销魄散,永镇傩狱字迹猩红,像用血写就,带着灼人的滚烫和一股子首冲脑门的阴冷铁锈味儿。
我整个人僵在椅子上,像被雷劈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剩那几个血字在翻腾。
楼下厉鬼索命?
镇压?
魂销魄散?
扯什么淡……砰!!!
一声闷响,跟个***袋从高处砸水泥地上似的,震得我出租屋地板都跟着一颤!
紧接着,是楼下花坛里传来一声短促的、戛然而止的尖叫——“啊!”
那声音……尖利,熟悉得让人头皮发麻!
我像被针扎了***,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扑到窗边,一把扯开那洗得发白的破窗帘,脑袋探出去往下看。
楼下昏黄的路灯光晕里,一个人形扭曲地趴在冬青树丛边上。
花坛边缘的水泥沿儿上,溅开一大片暗红黏稠的东西,还在慢慢往下淌。
那人身上那件亮紫色的、俗气到扎眼的貂绒坎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是房东!
那个几分钟前还在电话里骂我“小赤佬”的包租婆!
她脸朝下趴着,一条胳膊不自然地扭在背后。
血,正从她后脑勺那个可怕的凹陷里汩汩地往外冒,在灯光下黑得发亮。
她那双总是带着算计精光的眼睛,此刻瞪得老大,首勾勾地盯着我窗口的方向,空洞,死寂,残留着最后一刻无法理解的惊恐。
嗡…嗡…口袋里手机震了。
我像个木头人,机械地掏出来。
屏幕亮着,是苏晚晴的头像,发来一条新消息:“林默!
你听见没?!
楼下什么声音啊?
好吓人!
像…像有人摔下来了?!”
字里行间透着惊慌。
我手指冰凉,想打字,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目光下意识地落回桌上那敞开的木盒,落在那张狰狞的钟馗傩面上。
那木头雕的眼睛,两个黑洞洞的窟窿,不知何时,竟像活过来一般,幽幽地、死死地,正对着我。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更可怕的是,我脸上忽然传来一阵冰凉、坚硬、沉重的触感。
像是……一张木头脸,死死地贴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