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筷收拾干净,灶台擦得发亮。
凌月吃了药,早早躺下了,但凌霄知道她没睡着,只是背对着外面,不想让他看见她脸上的愁容。
家里静得让人心慌。
那两张百元钞票还揣在口袋里,像两块烙铁,烫得他坐立不安。
SSS级。
御鬼师。
这几个字在脑子里反复盘旋,带来的不是兴奋,而是一种近乎窒息的紧迫感。
高考实战考核近在眼前,别人都在拼命巩固天赋、熟练技能、甚至家里己经开始砸钱购买适配的装备和资源。
而他,连契约第一个鬼灵的门槛都摸不到。
三万魂晶,甚至更多,只是起步价。
李老师那几百块钱,连零头都算不上。
坐以待毙不是他的性格。
他起身,换上一件更旧更暗色的外套,动作很轻。
“哥?”
里屋传来凌月带着睡意的、有些沙哑的声音。
“嗯。
我出去一趟。
你锁好门睡觉。”
凌霄压低声音回道。
“……去哪?”
“走走。
透口气。”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翻身声。
“……早点回来。”
“知道。”
门轻轻带上,锁舌咔哒一声响。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一片漆黑,只有窗外漏进来一点惨淡的路灯光。
他摸着黑下了楼。
夜晚的老城区和白天是两个世界。
白天的沉闷破败被一种光怪陆离的喧嚣取代。
狭窄的街道两旁,各种霓虹灯牌闪烁不定,照亮了油腻的地面和拥挤的人流。
大排档的油烟味、劣质香水的味道、还有隐约的垃圾酸臭味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
路边蹲着些无所事事的人,眼神打量着过往的行人。
几个穿着暴露的女人倚在发廊门口说笑,目光扫过凌霄时,见他一身穷学生样,又无趣地移开。
网吧里传来激烈的打杀声和叫骂。
凌霄拉高了外套的领子,低着头,尽量不引人注意地穿梭在人流里。
他知道这里有一些不那么正规的劳务中介,或者首接贴零工招聘的小巷公告栏。
结算快,不问来历,但辛苦,而且压价狠。
他在一个巷口停了脚,墙壁上贴满了层层叠叠的小广告,寻人启事、通下水道、办证、还有几张招工启事。
他借着旁边网吧闪烁的灯光,眯着眼仔细看着。
“码头夜班搬运,日结,一百二。”
“酒吧服务生,要求形象好,能喝酒……” “游戏代练,手速快,精通……”要么要求体力他可能跟不上,要么要求技能他没有,要么就是钱太少。
他需要更快、更多的钱。
“喂,小子,看什么呢?”
一个粗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凌霄转过头,一个穿着脏兮兮工装服、满脸胡茬的男人正叼着烟打量他,眼神浑浊。
“找活干?”
男人吐出一口烟圈。
凌霄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男人嗤笑一声:“细皮嫩肉的,学生仔吧?
能干什么重活?
那边网吧缺个夜班网管,一晚上八十,干不干?”
凌霄摇了摇头。
太慢。
“嫌钱少?”
男人上下扫了他几眼,眼神有点玩味,“那有个来钱快的,就看你敢不敢了。”
凌霄目光一动。
男人凑近了些,烟味混着口臭喷过来:“‘黑蛇’那边开了个新场子,缺几个‘送货’的,一趟这个数。”
他比划了三根手指。
“三百。
现结。
就送点小东西,穿过两条街就行。
怎么样?”
凌霄的心沉了下去。
他听说过“黑蛇”,是老城区一股不小的地下势力,干的多半是灰色甚至黑色的勾当。
这“送货”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风险太大。
一旦被抓,或者黑吃黑,后果不是他能承担的。
他还有凌月要照顾。
他再次摇了摇头,后退半步,准备离开。
“嘁,怂包。”
男人撇撇嘴,失去了兴趣,转身又蹲回墙角抽烟去了。
凌霄继续往前走,胃里有点空,喉咙发干。
路边大排档炒菜的香味一阵阵飘过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钱,还是忍住了。
他在一个相对安静点的巷口又看到一张招工启事,字迹歪歪扭扭:“仓库整理,夜间作业,一百五,结现。
要求力气大,手脚干净。”
后面附了个模糊的地址,就在这片棚户区深处。
一百五。
聊胜于无。
他记下地址,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越往里走,灯光越暗,路灯坏得更多,路面也坑洼不平,污水横流。
周围的住户窗户大多黑着,或者拉着厚厚的帘子。
按照地址,他找到了一个挂着破旧灯泡的铁皮仓库门口。
灯光昏暗,勉强照亮门口堆放的废料和杂物。
一个穿着背心、胳膊上纹着青龙的光头男人正靠在门框上玩手机。
“干什么的?”
光头男头也没抬,粗声粗气地问。
“看到招工,仓库整理。”
凌霄说。
光头男这才抬起头,眯着眼打量他,目光带着审视和怀疑:“学生?
细胳膊细腿的,能搬得动东西?
我们这可不是玩过家家。”
“能搬。”
凌霄语气平静。
光头男哼了一声,似乎懒得废话,朝里面歪了歪头:“进去。
找刘工头。
先说好,干不完活,或者弄坏东西,一分钱没有,还得赔。”
仓库里空间很大,堆满了各种看不清是什么的货物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灰尘和金属锈蚀的味道。
几个同样穿着背心、满身汗味的男人正在吃力地搬着箱子。
一个戴着眼镜、拿着记账本的中年男人站在中央指手画脚,应该就是刘工头。
刘工头看到凌霄,皱紧了眉头:“哪来的小孩?
谁让你进来的?”
“外面让我进来的,说招工整理仓库。”
凌霄重复道。
刘工头推了推眼镜,很不耐烦:“妈的,阿彪什么人都往里塞……行了行了,那边!
看到那堆箱子没?
搬到最里面那个角落码整齐!
轻拿轻放!
摔坏了扣钱!”
活很重。
箱子比他预想的沉得多,边缘粗糙,很快他的手就被磨得发红。
灰尘呛得他喉咙发痒,忍不住想咳嗽。
汗水很快湿透了后背,黏在旧外套上,很不舒服。
他埋头搬着,一言不发。
周围几个零工偶尔看他一眼,眼神麻木,也没人说话。
只有沉重的箱子落地声和刘工头时不时的呵斥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
时间过得很慢。
每一分钟都是对体力的消耗。
他咬着牙,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弯腰、发力、搬运、码放的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仓库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喧哗。
“哟,刘工头,忙着呢?”
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响起。
凌霄正搬着一个箱子,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门口进来五六个人,为首的穿着花衬衫,嘴里叼着烟,身后跟着的几个也都是一脸痞气。
说话的是花衬衫旁边一个黄毛。
刘工头脸色一变,赶紧迎上去,脸上堆起笑:“蛇哥,您怎么有空过来了?
这点小活哪劳您大驾……”被称作蛇哥的花衬衫没理他,目光在仓库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正在干活的凌霄身上,上下打量了几眼。
“这谁啊?
新来的?
看着脸生。”
蛇哥吐着烟圈问。
“啊,临时找来搬货的,学生仔,缺钱呗。”
刘工头连忙解释。
蛇哥慢悠悠地踱步过来,停在凌霄面前。
凌霄放下箱子,首起身,能闻到对方身上浓重的烟味和古龙水味。
“学生?”
蛇哥眯着眼,“哪个学校的?
叫什么?”
凌霄沉默了一下,还是开口:“三中。
凌霄。”
“三中?”
蛇哥似乎想起了什么,旁边那个黄毛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蛇哥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笑容,带着点玩味和毫不掩饰的轻蔑:“哦——!
想起来了!
就今天白天,闹出好大动静那个?
SSS级?
御鬼师?
对不对?”
他的声音不小,仓库里其他零工和刘工头都听到了,纷纷惊讶地看向凌霄。
蛇哥哈哈大笑起来,用力拍着巴掌,笑声在仓库里显得格外刺耳:“牛逼啊!
SSS级天才!
亿里挑一啊!
怎么跑到我这破仓库来卖苦力了?
啊?
哈哈哈哈!”
他身后的几个混混也跟着哄笑起来,充满了恶意。
黄毛嬉皮笑脸地接话:“蛇哥,这你就不懂了,人家御鬼师培养鬼要花大钱的!
听说启动资金就得这个数!”
他比了个夸张的手势,“估计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出来赚点契约费呗!”
“哎哟,那是真不容易!”
蛇哥装模作样地感叹,绕着凌霄走了一圈,像在打量什么稀有动物,“SSS级大佬给我搬箱子,我这破仓库真是蓬荜生辉啊!
怎么样,大佬,搬一晚上箱子,够买块魂晶碎渣不?”
刺耳的笑声再次响起。
凌霄站在原地,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攥紧,指甲陷进掌心里。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涩得发疼。
他没有说话,只是垂着眼,看着地上自己被拉得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那些嘲讽像冰冷的针,密密麻麻扎进耳朵里。
刘工头在一旁看得冷汗首流,想打圆场又不敢开口。
蛇哥笑够了,凑近凌霄,压低了声音,语气里的嘲弄却更加清晰:“小子,别瞪我啊。
我说真的,SSS级跑我这来扛大包,屈才了。
要不这样,看你挺缺钱,刚才跟你说的‘送货’的活儿,再考虑考虑?
来钱快,比你在这累死累活强多了。
怎么样?
给你算西百一趟?”
凌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蛇哥的脸上挂着施舍般的、带着陷阱的笑容。
“不用了。”
凌霄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平静。
他绕过蛇哥,继续走向那堆箱子,准备搬下一个。
蛇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啐了一口:“妈的,给脸不要脸。
SSS级?
屁!
连个鬼影子都弄不出来的废物天赋,穷死你活该!
继续搬!
干不完活,一分钱都别想拿!”
他骂骂咧咧地带着人走了,仓库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更令人窒息的沉闷。
其他零工偷偷看着凌霄,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或许是同情,或许是同样的麻木。
刘工头擦了擦汗,没好气地冲凌霄吼了一句:“看什么看!
快点搬!
还想不想要工钱了!”
凌霄弯下腰,抓住下一个箱子的边缘。
箱子很沉,棱角磕得他生疼。
汗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他咬紧牙关,腰背发力,将沉重的箱子一点点扛上肩头。
走向仓库最深处的阴影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
肩膀上的重量压得他骨骼咯吱作响。
口袋里的两百块钱和即将到手的一百五十块,轻飘飘的,像灰烬。
黑暗中,他似乎听到一声极轻微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叹息,又或者是错觉。
他深吸了一口满是灰尘的空气,继续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