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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牌语者

发表时间: 2025-10-22
走出那间仓库,重新呼吸到冰冷而干净的空气时,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仓库里的喧嚣、汗臭和欲望的灼热,像一层黏腻的油污附着在皮肤上,挥之不去。

而最后那把弃掉同花、躲过豹子的决断,更像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噩梦,在我脑子里反复重放。

Q、K、A的同花啊!

在绝大多数牌局里,这己经是足以让人疯狂下注、甚至押上一切的牌面。

可就在我把它扔进废牌堆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了眼镜男眼底那一闪而逝的错愕与失望。

那不是装出来的。

那是猎手看到即将到口的猎物突然挣脱陷阱时的本能反应。

然后,他亮出了三张10。

豹子。

那一刻,我听到的不是赌徒们的惊呼,而是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不是兴奋,是后怕。

冰冷的后怕像一条蛇,沿着我的脊椎蜿蜒而上,几乎让我僵在原地。

我救了自己。

不是靠运气,不是靠数学,而是靠那个老流浪汉一句莫名其妙的提示,以及我自己……对那些人细微反应的观察。

“牌是会说话的。”

我刚才对黑豹说的那句话,此刻在我耳边回荡,带着一丝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颤音。

“可以啊,大学生!”

黑豹粗壮的手臂搂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我趔趄了一下,他嘴里喷出的热气带着烟酒的味道,“***神了!

同花丢豹子!

你小子是不是出老千了?”

他最后一句话压得很低,带着审视和探究。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他:“豹哥,牌是场子里的人发的,我从头到尾没碰过别人的牌。”

黑豹盯着我看了几秒,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破绽,最终咧开嘴笑了,拍了拍我的脸:“别紧张,开个玩笑。

不管你用了什么方法,赢了就是牛逼!

今晚你帮哥哥我赚了不少面子。”

他数出三万块现金,塞到我手里:“喏,这是你的彩头。

本金我收回了。”

我看着那沓红色的钞票,它们崭新,却仿佛带着赌桌上那种肮脏油腻的气息。

这是我用差点万劫不复的冒险换来的。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家里需要钱。

“以后就跟豹哥我混吧?”

黑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场子里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放心,比你打工赚得多多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知道,一旦点头,就真的再也无法回头了。

“豹哥,我还是个学生……”我试图挣扎。

“学生怎么了?

学生更要勤工俭学嘛!”

黑豹打断我,语气冷了几分,“怎么?

看不起哥哥我这行当?

还是觉得,赢了点钱,就能把家里的债一笔勾销了?”

他最后那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我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八十多万的债务,像一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这三万块,连利息的零头都不够。

我沉默了。

这种沉默,在黑豹看来,就是一种默认。

“这就对了嘛!”

黑豹又恢复了那副“大哥”的样子,“先回去好好上学,有事我会找你。

记住,随叫随到。”

他把我扔在物流园门口,金杯面包车喷出一股黑烟,消失在夜色里。

我独自一人站在空旷冰冷的街道上,手里攥着那三万块钱,感觉自己像是个刚刚从战场上幸存下来的逃兵,满身狼藉,却不知该去向何方。

回到那个破旧的家,母亲还在客厅里等着我,眼睛红肿。

“小默!

你没事吧?

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她冲上来,抓住我的胳膊,上下打量。

“妈,我没事。”

我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把三万块钱递给她,“你看,我还赚了点钱。”

母亲看着钱,没有惊喜,只有更深的恐惧:“这钱……这钱是哪来的?

小默,你是不是……妈,你放心,这钱干净。”

我打断她,谎言脱口而出,“是……是黑豹看我机灵,让我帮他算了点账,给的报酬。”

母亲将信将疑,但看到我完好无损,终究是松了口气,絮絮叨叨地让我赶紧去洗澡,说身上一股烟味。

站在淋浴喷头下,让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我却感觉那股来自地下赌场的寒意,己经渗进了骨髓。

我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就是那张绿色的赌台,那些扭曲的面孔,还有那三张致命的10。

我为什么会做出那个决定?

仅仅是因为老鬼的提示吗?

不。

是因为我看到了眼镜男前后行为的矛盾。

是因为我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失望。

人心,才是活的。

老鬼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猛地睁开眼,关掉了水龙头。

我必须找到他!

第二天一早,我把三万块留给母亲,说是生活费,然后便来到了社区那个垃圾堆旁。

老鬼不在。

我在寒风中等了整整一个上午,那个熟悉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一种莫名的失落和焦躁攫住了我。

他是不是只是随口一说?

或者,他根本就是个真正的疯子,那天的话只是巧合?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下午时分,我看到他晃晃悠悠地从街角走了过来,手里拎着半个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馒头。

他看到我,似乎并不意外,浑浊的眼睛瞥了我一眼,继续啃着他的馒头,走到老地方坐下。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他面前,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一个热乎乎的肉夹馍和一瓶白酒——这是我用昨晚那“脏钱”买的。

我把东西放在他面前。

老鬼啃馒头的动作停住了。

他看了看肉夹馍,又看了看那瓶白酒,最后抬起头,用那双深邃得不像流浪汉的眼睛看着我。

“小子,什么意思?”

“谢谢你。”

我看着他,认真地说。

“谢我什么?”

他拿起那瓶白酒,拧开,仰头灌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叹息。

“谢谢你昨天的话。”

我说,“它救了我。”

老鬼嘿嘿地笑了起来,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我昨天说什么了?

人老了,记性不好。”

我知道他在装糊涂。

但我有求于人,必须拿出诚意。

“您说,‘别碰牌九,只看喝水最多的那个’。”

我一字不差地重复,“我照做了。

我躲过了一个豹子。”

老鬼喝酒的动作顿了顿,再次看向我时,眼神里少了几分戏谑,多了些别的东西。

“哦?

怎么躲的?”

他似乎来了点兴趣。

我把昨晚牌局的过程,特别是最后那把牌,我如何观察到眼镜男的反常沉稳,如何弃掉同花,以及最后对方亮出豹子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我没有夸大,只是陈述事实。

老鬼默默地听着,一口肉夹馍,一口酒,首到我说完。

他抹了把嘴上的油,看着我,半晌,才沙哑地开口:“小子,你知不知道,你扔掉的,不仅仅是一手同花?”

我愣了一下。

“你扔掉的是赌徒的贪念。”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我心上,“十个赌徒,九个半看到那手同花,都会像红了眼的狼一样扑上去,首到输光裤衩。

你能扔出去,说明你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还没完全被贪欲塞满。

还留着一点缝,能透点气。”

他顿了顿,又灌了一口酒,眼神飘向远处,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

“喝水,不过是最粗浅的‘相’。

人在紧张时,会口干舌燥。

但真正的高手,懂得伪装。

那个戴眼镜的,前半场是真紧张,喝水是真。

后半场,他是装沉稳,喝水是演给你看。

你看到了他前后的‘不同’,这才是关键。”

“记住,千门如水,无形无相。

最低等的老千,练手法偷牌换牌;中等的老千,做局骗人入套;而上等的老千……”他收回目光,凝视着我,“玩的是人心。

他们不出千,他们让你自己骗自己。”

玩的是人心……让你自己骗自己……这句话,如同洪钟大吕,在我脑海中炸响。

我回想起牌桌上那些人的微表情,那些下意识的小动作……原来,那才是真正的牌!

“前辈,”我压下心中的震撼,恭敬地问,“我能跟您学吗?”

老鬼嗤笑一声:“学什么?

学怎么骗人?

学怎么把自己变成一个活在阴沟里的老鼠?”

“我不想骗人!”

我脱口而出,“我只想自保!

我只想保护我妈!

我只想还清那些债,然后彻底离开那个地方!”

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恳求。

老鬼沉默地看着我,看了很久。

他那双眼睛仿佛能穿透我的皮肉,首视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在我们身边打着旋儿。

终于,他叹了口气,那口气里带着无尽的疲惫。

“债……是啊,都是债。”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他站起身,拍了拍***上的灰,把那半瓶酒揣进怀里,拿起没吃完的肉夹馍。

“明天这个时候,带一副新扑克来。”

他背对着我,佝偻着身子,声音随风飘来,“干净的。”

说完,他不再看我,晃晃悠悠地,再次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我站在原地,心脏却因为这句话,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