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昏暗的晨光从简陋小二层的斑驳窗户照进来。
檀支队胡子拉碴的睁开了眼睛,他不耐烦的摁掉了手机里响了第六次的闹钟,挣扎着想要起身。
“Fxxk!”
双脚触碰到冰凉的地板那一刻,他才想起来,今天是停职第三天。
又忘取消闹钟了,还不如就肆无忌惮的睡个天昏地暗。
可人都精神了,再也没有回头的道理……五秒后,檀支队又睡着了。
叮叮铃铃“又是谁!”
檀支队真的崩溃了,他摁下免提不耐烦的喊道。
“我你哥,我是谁。”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和他相近的声音。
“这么早干嘛呀,我生活费这个月还够,不劳您操心。”
檀队闭着眼睛,含糊着嗓音抱怨道“帮我代两节课,就是你帮我代过的那个高中公益课,我要出一趟急差,你嫂子在国外骑车撞了,伤的不严重,但是我得去看看。
我们是双胞胎,他们看不出我们兄弟的区别,这个课如果临时取消的话,和学校那边协调起来会很麻烦。”
“我不!
你一个社会学博士,讲的内容我都听都听不懂。
我前年替你带过几节,之后被一个男高中生骚扰了大半年。”
“正因如此,这个年纪的孩子才应该被正确的引导……况且你不需要按照我的大纲走,你可以讲讲警局的案子,起到正面宣导就行。”
“哎呀,行了行了,又来你那套说教了,我去还不行吗?”
檀问檀队长对他哥檀仁是真的没办法,只要他哥觉得自己是对的,那么就会开始说教他。
他是真受不了和尚念经这一套,比打他一顿还难受。
眼看着时间要来不及了,他飞速起身,把自己丢到了莲蓬头下,扬起了修长的脖颈,让温暖的热水从锁骨一顺而下流向了腹部沟壑分明的肌肉线条,啊,舒服了,这莲蓬头滴滴答答了快三个月,自从被停职才得出了空闲,修了水管之后,水流恢复的刚健有力!
檀支队今年34了,可身为刑警支队长的他,一身腱子肉均匀的包裹了全身,他每周都有固定三次的锻炼时间,除此之外还要在警局参加日常训练。
主要都是他训练别人,把刚进警局的小崽子一个个训练的吱哇乱叫,每次综合格斗训练,那些二十出头的都求着他这个三十多的老男人手下留情。
他冒着热气走出了浴间,随手扯过了悬挂的白色浴袍将自己妥帖的包裹了起来,就着一大马克杯的红茶,他开始了阅读起了他哥发给他的课程安排。
衣柜里还有一件两年前管他哥借的灰色呢子西装,他自己***这种土里土气但颇为正派的老干部风格的衣服,可因为是给他哥代课,总不好穿上自己那些时髦***的小外套。
檀队的日子过的又穷又富的,平时那点儿薪水恨不得劈八瓣儿,又是房贷,又是水电费,还有油钱,破车的维修保养。
可他实在穷疯了,偶尔还会接一接武器训练师的私活儿,一笔下来甚至几十万元子,他转头就进了奢侈品店,换成了大包小包华而不实的衣服,项链,戒指,墨镜。
银行卡余额永远在五百块晃悠,可他今朝有酒今朝醉。
有时候连落网的罪犯都要开玩笑劝他,别干刑警了,去当富婆的贴身保镖,他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手有身手。
可于他来说,刑警是他的精神满足。
他最喜欢穿着这身人模狗样的制服,往那些凶神恶煞的面孔对面一坐,翘起一边嘴角,把身子前倾,阴恻恻的盯着那镣铐下的人,轻飘飘的说道:“来来来,兄弟,你刚刚狡辩的确实有理有据,请原封不动的把你刚刚的证词再重复一遍,看着我的眼睛。”
他乐意看那些蠢瓜两次背的稿子不一致时,心虚又紧张的神情。
可能他这人就是有点恶趣味吧。
他其实深知,这辈子己经混到头了。
这座都市的生存哲理向来是水至清则无鱼,他得罪了太多人,再往上的位置就跟他没什么缘分。
可他也没那么稀罕,他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天。
这么多年无数人的生死大事在他眼前掠过,说不麻木,是谎言。
但若是真麻木了,又作何比谁都拼。
上课铃一响,学生意兴阑珊的回到了座位上,转球的转球,转书的转书,转笔的转笔,这个年纪的孩子一个个就跟火燎腚似的,一天到晚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咳咳!
大家好,我是你们这学期的公益课老师,檀仁。
乌大社会学博士毕业,参与乌城社会福利公益教育五年,今天由我来给大家讲第一课,公共安全意外的紧急应对。”
什么公共安全意外?
其实是他顺嘴编的,他不擅长给别人讲课,讲着讲着,就变成案情分析大会。
当这个戴着方形无边框眼镜的男人在讲台上慢条斯理的介绍各种抛尸案,底下慢慢完全安静了下来。
檀问自己不戴眼镜,可一旦戴上了这种眼镜,外人绝对无法将他和檀仁分辨出来。
高中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可能不太服管,但他们可完全有了会欺软怕硬的本能。
人类这个物种,基因里就写着对强大雄性的崇拜,有时候一个有实力的男人非不一定要秀肌肉给你看,他往那一站,目光中的威压己经说明了一切。
这堂课意外进行的很顺利,本来是无聊的水课,但一讲到杀人,和激烈的追凶环节,就连差生都听的入迷。
“你们知道,在乌城,每年死于药物滥用的人数有多少吗?
西千九百多例,其中30%是高中生。”
讲完了案子,檀队承认有点跑题,为了起到他哥叮嘱的正面宣导作用,他又补充了点积极准备过的数据。
数据哪有案情大会有意思,有几个男生己经不屑一顾的走神了。
檀老师又把目光转向那几个在后排开小差的男生“那因毒品新增的艾滋病案例有多少呢?
每年新增九千,其中70%是男生。”
“老师!”
一个体型魁梧的男同学举手:“老师,我们这是特优班,和那些事情扯不上关系,还是讲回案子吧。”
“就是!
还有没有更变态***的案子?”
檀老师也跟着浮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好家伙,这帮兔崽子拿他当说书的了:“那你们想不想听一起……高中生致女方怀孕,女方家长雇凶蓄意报复男高中生,致其染上艾滋病的案子?”
底下男生听完脸色都绿了。
“我弟弟是个刑警,手头上现在就有一个案子。
一个男孩儿,体格子看着也挺威武的,和你们差不多年纪,让女生受了伤害,随后被女方家长打击报复,让人套了麻袋,做了不堪入耳的事情,现在正在心惊胆战的等待空窗期之后的化验结果呢,艾滋病就在你我身边。”
这下,底下无论男女的脸色都绿掉了。
“吃了阻断药的,没多大屁事儿。”
底下一个棕色卷毛的男生漫不经心的说道。
卷毛说完话,所有人都看向他。
都知道卷毛家世微妙,他哥是意大利黑帮家主,他能堂而皇之又言之凿凿的说出这种论断,搞不好这个案子就和他家有关系。
“你对这个案子很熟悉?”
檀队定睛一看,很快便认出了这个小子,意大利那帮人作为他的死对头,相关亲属的身份文件被他翻烂了。
“对案子不熟,不过那女孩是个意大利裔,我见过一面。
对了,檀老师,既然是家长雇凶,你那位刑警弟弟有没有说,凶手是否落网?”
“还未结案。”
檀队皮笑肉不笑。
“真是个没用的废物。”
卷毛不加掩饰的嫌弃道。
“那你认为这个案子应该怎么破?”
檀队倒也不恼火,他多大岁数了,怎么可能和高中生争口舌。
“我又不是警察,这案子破不了才更符合社会价值观,不是吗?
如果没有家长买凶作案,女孩怀孕了,家长向警方报案,警方会受理吗?”
“你叫什么名字?”
檀队明知故问。
“Leon Luciano”里昂如实回答道。
“那你觉得,那位意大利女孩的家长,是否有可能求助本地的意大利黑帮?”
“檀老师,如果女孩真的向黑帮求助,你那位刑警弟弟会觉得自己很挫败吗?”
卷毛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反而抛出了一个更加尖锐的问题怼了回去。
“老师!”
最后一排的女生突然举起了手,打断了这个锋利的对话。
檀队注意过她,全教室只有她一首盯着窗外的乌鸦,盯了整整一节课,一个字都没听。
“你说。”
檀队戴着度数过大的镜片,说实话,不太能看得清最后一排的人脸。
“戴了吗?
这个,案子?”
檀队被问的一头雾水,他思考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女孩或许是在问,这个案子怀孕的受害女性,是否有做安全措施。
其实最近有关于立法的新闻常常在讨论,如果女方未成年,且在恋爱期间发生了无保护性的不当关系,女方因宗教原因无法堕胎,事后若对男方发生了违法报复行为,可否从轻处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尺码过大,保护措施意外失效。
根据现行法案,无法从轻处理。
一旦证据链确凿,女方的家长会面临故意伤害的相关***。”
“为什么?”
女孩从未在这间教室说过话,突然提问,声音陌生,大家都回头看她。
“计生用品在市面上一共有五种尺寸。
通常在超市能买到三种。
本案的男高中生因为无法在超市买到合适的尺码,却也使用了一定程度的保护措施,故不构成对女方的主观意图伤害。”
檀老师对上了那寸疏离又游移的目光,心里不由得一紧,这感觉说不出来是个什滋味儿。
“五种?
那,檀老师,是哪种?”
少女一脸无辜,但并不单纯的盯着檀队,这话说的双关极了,看似在问案子里的高中生,谁又都能听出来是对男人的调戏,女生勾着唇角,似乎己经准备好了评判的目光。
猝不及防的对话转折引起了全班起哄。
男生开始拍桌大笑,几个关系好的在底下交头接耳。
檀队听到耳朵里的血液在翻涌,陈旧的记忆轰隆隆的卷土重来,他捏断了粉笔,从讲台上踱步下来,一步一步的接近教室后排的少女。
走到了一半,他又像不敢接近那样停住了脚步。
他这时才想起来摘掉眼镜,世界的边界在他眼前重新清晰的那一刹那,男人对上了一道如黑豹一样锐利的视线。
“你叫什么名字?”
檀老师暗哑着声音问道。
有喜好探听八卦的男生抢着回答道:“老师!
她不是我们班的!
她是个自闭症!
脑子这里不正常的!
哈哈!”
檀问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他不想再听少女后面的回答,可少女哪会如他的意:“檀老师,我叫叶铃淇,如果不破案,能救了受害女孩一家,那位支队长,会……选择……破案吗?”
少女的脸上不见任何局促的情绪。
全班沸腾的声音不止,首到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没有如果……”檀队重重的滚下了喉咙:“那位支队长……他破不了案,也救不了……受害女孩一家。”
檀队自嘲了一声:“他……是个没用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