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文斋读书!手机版

您的位置 : 首页 > 没钱学什么课

第2章 《轮椅与通知单 》

发表时间: 2025-11-03
灶膛里的火渐渐弱下去,最后一缕青烟从烟囱里钻出来,很快被山间的雨雾吞没。

岩春燕把最后一碗糙米饭端上桌时,李大山正费力地用抹布擦着轮椅的轮子。

锈迹斑斑的辐条上沾着泥,擦了半天也没亮堂起来,反而把他的袖口蹭得黑乎乎的。

“吃饭了。”

春燕把碗推到他面前,筷子在粗瓷碗沿磕了磕,摆得整整齐齐。

桌上只有一盘炒南瓜藤,油星子少得可怜,是从自家菜地里摘的。

大山放下抹布,搓了搓手上的灰,拿起筷子却没动,眼睛盯着墙上的采茶日历。

那张纸己经泛黄,上面用红笔画着圈,标注着“头采二采”的日子,最近的圆圈旁写着“小满前必须卖完”,字迹被雨水洇过,晕成一片粉红。

“今天老张给的价,够买米了不?”

大山的声音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春燕扒了口饭,含糊地应着:“够了,还能剩点给妈抓药。”

她不敢看丈夫的眼睛,扒饭的速度越来越快,米粒掉在桌上都没察觉。

里屋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波么咳得像要把肺都咳出来。

春燕赶紧放下碗跑进去,老太太脸色憋得通红,胸口起伏得厉害。

她给婆婆拍着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

波么前年冬天在火塘边烤火,起身时没站稳摔了一跤,从此就瘫在了床上,话也说不利索,只有咳嗽声越来越响。

“水……水……”波么用彝语含糊地说。

春燕端来温水,用小勺一点点喂她喝下,等婆婆呼吸平稳些,才轻手轻脚地退出来。

大山还坐在桌边,面前的米饭没动几口。

“妈又严重了?”

他问。

“老样子,过了这阵雨季就好了。”

春燕坐下继续吃饭,筷子在碗里拨来拨去,“明天我去镇上抓点止咳的草药,王医生说有种草药对咳嗽管用,不贵。”

大山没说话,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烟盒,想卷支烟,又想起波么闻不得烟味,只好又塞了回去。

他看着春燕消瘦的侧脸,她的颧骨比去年高了,眼角的皱纹也深了些,都是这日子熬出来的。

三年前他在工地受伤时,春燕哭了三天三夜,说就算砸锅卖铁也要给他治。

可山里的家底就那么点,古树茶卖不上价,蜂蜜被收家压着秤,最后还是借遍了亲戚才凑够手术费。

如今他腿残了,家里的重担全压在春燕一个人身上,她白天上山采茶,晚上回来伺候他和婆婆,还要操心两个孩子的学费,头发都熬白了不少。

“要不……让大丫回来帮你采茶吧?”

大山低声说,“她在县里读职高也没啥用,不如回家实在。”

“胡说!”

春燕猛地抬头,眼睛瞪得通红,“大丫成绩好,说要考护士学校,将来能在县城医院上班,不能让她跟咱们一样困在山里!”

她的声音带着火气,却很快软下来,“再难也得让孩子读书,不然这辈子都别想走出云岭山。”

大山沉默了,他知道春燕说得对。

云岭山的人,祖祖辈辈靠山吃山,可大山能给的太少了。

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裤管,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汪汪”的狗叫声。

春燕起身去开门,看见村小学的代课老师马老师站在雨里,手里拿着个信封。

“春燕姐,刚从镇上回来,给你捎个东西。”

马老师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把信封递给她,“这是小雅的通知单,学校催好几次了。”

春燕的心一沉,连忙拆开信封。

里面是张打印的通知单,上面写着:“李雅同学本学期校服费、住宿费共计200元,请于三日内交至学校,逾期将取消住校资格。”

“咋这么急?”

春燕的手指捏着通知单,纸边都被攥皱了,“上回不是说月底交吗?”

“学校换了会计,说要统一清账。”

马老师叹了口气,“不光小雅,好多孩子的家长都收到了。

山里信号不好,打电话没人接,只好挨家送。”

她看了看春燕的脸色,犹豫着说,“春燕姐,要是实在困难,我先帮你垫上?”

“不用不用,”春燕连忙摆手,把通知单叠好塞进围裙口袋,“我这就去凑,三天内肯定交上。”

她不想欠人情,马老师一个月工资才两千多,还要养全家,不容易。

马老师走后,春燕拿着通知单坐在门槛上,雨丝飘落在她的头发上,冰凉刺骨。

200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对现在的她家来说,就是座翻不过去的山。

今天卖茶才得150块,除去买米买盐和婆婆的药钱,根本剩不下多少。

“啥单子?”

大山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春燕捏着通知单走进屋,把纸拍在桌上:“小雅的校服费和住宿费,要200,三天内交。”

大山拿起通知单,看了半天,突然猛地一拍轮椅扶手,木扶手“咔嚓”一声裂了道缝:“他妈的!

早不交晚不交,偏这时候要!

我明天就去镇上找零工,哪怕拄拐杖去搬砖也行!”

“你疯了!”

春燕扑过去按住他的肩膀,“你腿上的伤口刚拆线,医生说不能用力,再出事了咋办?

这家还要不要了!”

“那你说咋办!”

大山红着眼吼道,“看着小雅被取消住校资格?

看着她跟咱们一样困在这破山里?

我这个爹当得有多窝囊!”

他猛地推开春燕,轮椅后退时撞到墙角,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里屋的波么被惊醒了,又开始咳嗽,还夹杂着含糊的彝语念叨。

春燕没心思管这些,只是瞪着大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吼啥!

吼能解决问题?

你以为我不急?

我今天采茶被老张压价,跟他争了半天,他说就这价,不卖拉倒!

我能咋办?”

她蹲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我也想让孩子好好读书,想让你换个新轮椅,想让妈的咳嗽好起来,可我没本事啊……”大山看着春燕单薄的背影,心里的火气一下子泄了,只剩下满满的无力。

他伸出手,想去摸摸春燕的头,却发现自己连起身都做不到。

轮椅的裂缝里渗出木屑,像他此刻破碎的心。

“对不起,阿燕,我不该吼你。”

他的声音哽咽了,“是我没用,拖累你了。”

春燕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抹眼泪。

里屋的波么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只听见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屋檐,也敲打着这对夫妻沉重的心。

过了好一会儿,春燕才站起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旧木箱。

箱子上了锁,钥匙挂在她的脖子上。

她打开锁,里面装着家里所有的积蓄——一沓沓皱巴巴的零钱,还有几张五十、一百的整钞。

她把钱一张张摊在桌上,一角、五角、一元地数着,数了三遍,总数都是286块5角。

“就这些了。”

春燕的声音发涩,“除去买米和盐的50,给妈抓药的50,剩下的186,还差14块。”

大山看着桌上零碎的钞票,突然用拳头捶了捶自己的腿:“都怪我这废腿……别这么说。”

春燕把钱重新叠好,放进箱子锁好,“明天我再去采点茶,多挑挑黄叶,说不定老张能多给点。

实在不行,我去跟隔壁阿依莫借14块。”

阿依莫是哈尼族人,丈夫早逝,独自一人养蜂供儿子读书,日子也过得紧巴巴。

春燕实在不想开口,可眼下没别的办法。

夜里,春燕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身边的大山呼吸沉重,像是睡着了,可她知道他没睡。

窗外的雨还在下,滴滴答答敲在房顶上,像在数着她的愁绪。

她悄悄起身,从围裙口袋里摸出那张通知单,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看了又看。

小雅今年上初二,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家里困难,从来没要过新衣服,校服洗得发白了还在穿。

要是取消住校资格,她就得每天走两小时山路上下学,雨天路滑,太危险了。

春燕把通知单贴在胸口,冰凉的纸贴着滚烫的皮肤。

她想起白天在村口看到的那辆面包车,想起金美兰说的“学首播卖高价”,心里像有只虫子在爬。

“大山,”她轻轻推了推身边的人,“你说……那首播课真能赚到钱不?”

大山沉默了半天,才闷闷地说:“城里人的东西,咱别信。

那些说能快速赚钱的,多半是骗子。”

“可金美兰是本地人啊,她还借过咱家的米呢。”

春燕嘀咕着,“她说学完能卖五十块一斤,要是真能那样,小雅的学费、你的轮椅、妈的药钱……那都是哄人的!”

大山打断她,“咱山里人,就该踏踏实实种茶养蜂,别想那些天上掉馅饼的事。”

春燕没再说话,可心里的念头却像雨后的野草,疯狂地长了起来。

她知道大山说得有道理,可眼下的困境像座大山压着她,让她不得不抓住任何一根可能救命的稻草。

她躺回床上,闭上眼睛,眼前却全是小雅穿着旧校服的样子,是大山在轮椅上艰难挪动的样子,是婆婆咳得喘不过气的样子。

最后,这些画面都变成了金美兰手里那张印着“月入过万”的传单。

“我就去听听,看看他们到底讲啥。”

春燕在心里对自己说,“要是不靠谱,转身就走。”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天边泛起一丝微光。

春燕知道,天快亮了,新的一天又要开始,而她必须在这条难走的路上,继续走下去。

只是这一次,她心里多了个模糊的念头,像雾里的灯,微弱,却又让她忍不住想去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