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有严重的洁癖,每天都要把家里消毒三遍。她不许我带同学回家,
说外面的人身上全是细菌。她说这都是为了我的健康,为了让我活得更久。我体谅她的苦心,
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家里的无菌环境。直到我无意中看到她的体检报告,
上面写着她患有艾滋病。她抱着我,温柔地说:“这样,我们才能整整齐齐的。
”1我妈伸出手,捏住我的食指。酒精棉球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一下,两下。
她擦得很用力,像是要擦掉一层皮。“外面的一切都是脏的,央央。”“只有家里最干净。
”她把棉球丢进脚下的金属垃圾桶,发出轻微的声响。然后是我的中指,无名指,小拇指。
最后是大拇指。每一根,都逃不过这场清洁仪式。我记得以前不是这样的。小时候,
她会拉着我的手,在小区的花园里散步。她说,泥土里有芬芳。她说,风里有青草的味道。
她还会买最畅销的漫画书给我,叮嘱我不要弄脏书页。那时的家,
充满了阳光和书本的油墨香。而不是现在这种,来苏水的味道。刺鼻,冰冷,无孔不入。
家里的所有家具,都被罩上了纯白的床单。沙发,餐桌,电视柜。像一具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床单每天更换,用消毒液浸泡一个小时,再用滚筒洗衣机烘干。这是我的工作。我做得很好,
甚至比她做得还好。从倾倒消毒液的剂量,到烘干机设定的时间。分秒不差。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顺从,足够干净,她就会安心。那天下午,
她突然宣布:“我们要进行一次深度净化。”我正在用紫外线灯管照射客厅的每一个角落,
闻言动作停了一下。“现在的洁净度,在下降。”她看着空气,表情严肃,
好像那里站着一个看不见的敌人。我以为,这只是又一次大扫除。
顶多是把所有家具重新用酒精擦一遍。我点点头,内心毫无波澜。“好的,妈妈。
”但这次不一样。她从储藏室里,拿出一套全新的白色防护服。就是电视里,
疾控中心人员穿的那种。她缓慢地穿上,拉上密不透风的拉链。戴上护目镜。
最后是双层医用手套。整个过程,充满了一种诡异的仪式感。我站在原地,
看着她把自己变成一个密闭的罐头。她走向我的房间。打开我的衣柜,
把里面所有的衣服都扯了出来。一件一件,扔进一个巨大的黑色垃圾袋。“妈,你干什么?
”她没有理我。接着是我的书架。那些我唯一的慰藉,我与外面世界唯一的连接。
她把书粗暴地扫落在地,然后一本本地捡起来,塞进另一个垃圾袋。
书页在她手下发出痛苦的***。“住手!”我冲过去,想抢回那本《百年孤独》。
“这些都是脏的。”她终于开口,声音隔着护目镜,闷闷的。“它们会害死你。
”这是她第一次,用那种冰冷的眼神看我。不带任何温度,像在看一个需要被处理掉的物件。
我疯了一样去抢那个袋子。争执中,我的手肘撞倒了她床头柜上的一个木箱。
那是一个上了锁的箱子。我一直以为里面是她的首饰。箱子摔在地上,锁扣弹开。
散落出来的不是珠宝,而是一堆花花绿绿的药瓶和几张折叠的纸。她的动作比我更快。
她放弃了装满书的垃圾袋,扑过去抢救那些药品。像一只被侵犯了巢穴的野兽。
趁着她背对我,我抓起一张离我最近的化验单。那张纸很薄,却重若千斤。
我看到了我的名字,卫央,在受检人那一栏。然后,在密密麻麻的项目里,
我看到了那一行字。HIV抗体:阴性。再往下,是另一份报告。受检人:苏纯。
HIV抗体:阳性。大脑嗡的一声,世界静止了。我手里捏着那张纸,
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门开了。是下班回家的爸爸。他看到满地的狼藉,
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苏纯!你又在发什么疯!”他冲着我妈吼道。
我妈却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她慢慢站起来,脱掉手套,摘下护目镜。
脸上又挂上了那种温柔得让人窒息的笑容。“承宇,你回来了。”她走过去,
把地上的书一本本捡起来,放回书架。把我的衣服一件件叠好,放进衣柜。
好像刚才那个要将一切付之一炬的人,根本不是她。爸爸看着她,嘴巴张了张,
最终什么也没说。他习惯了。我也习惯了。只有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深夜,我躺在床上,无法入睡。我知道她就站在门外。果然,门被轻轻推开。她走到我床边,
躺了下来,从背后抱住我。她的身体很凉。“别怕,央央。”她在我的耳边,用气声说。
“妈妈会让你永远干净的。”我浑身僵硬,不敢动弹。“这样,”她顿了顿,
语气里带着一种心满意足的愉悦,“我们就能永远干净地在一起了。”我闭上眼。
感觉自己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躺在一口为我量身定做的棺材里。2那晚之后,
爸爸看我妈的表情变了。不再是忍耐,而是一种混杂着恐惧的审视。
家里的气氛像一根绷紧的弦。周末,他突然对我说。“央央,下周一的家长会,爸爸陪你去。
”我妈正在用酒精擦拭遥控器,闻言动作一顿。“她不需要参加那种活动。”“她需要!
”爸爸的声音陡然拔高,“她需要接触外界!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我妈没再说话,
只是低头,更用力地擦拭着那个遥控器。我以为她妥协了。周一早上,我换上校服。
一股浓烈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我妈站在旁边,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我帮你洗过了,
这样才干净。”那味道熏得我眼睛发酸,喉咙发紧。我不想穿。这件衣服像一个标签,
宣告着我的怪异。爸爸走过来,按住我的肩膀。“去吧,央央。”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这是第一步。”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把抗拒咽了回去。
我穿着这身散发着怪味的校服,和爸爸一起走进学校。一路上,同学们都像躲避什么一样,
绕着我走。他们的窃窃私语,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我背上。爸爸假装没有看见。
他把我送到教室,然后去和班主任交谈。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把头埋得很低。几分钟后,
爸爸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变得难看,但还是走去走廊接听。
就是这个空档。教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校长带着两名保安,神色紧张地冲了进来。
全班瞬间安静下来。“有紧急卫生事件。”校长的声音很响,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的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我身上。他们径直向我走来。
“我们接到匿名举报。”校长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你携带高危传染性病菌,
需要立即隔离。”轰的一声。我脑子里最后一根弦,断了。是她。我妈。全班同学的目光,
惊恐,嫌恶,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两个保安一左一右,抓住我的胳膊。我没有反抗。
我被他们架着,拖出教室。爸爸在走廊尽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你们干什么!
这是我女儿!”他冲过来,想拦住他们。“卫先生,请你冷静。”校长拦住他,
“我们也是为了全校师生的安全着想。”“她没有病!她很健康!
”爸爸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当着所有人的面,颜面尽失。
我被带到一间空置的医务室。所谓的防疫人员很快就到了。他们给我做了检查,抽了血。
结果当然证明,这是一场乌龙。可我已经成了全校的“瘟神”。我坐在冰冷的椅子上,
看着窗外。天很蓝。但我心里,第一次燃起了黑色的火焰。是恨。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爸爸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只是把车开得飞快。打开家门。我妈正跪在地上,悠闲地擦着地板。
地板被她擦得光可鉴人,能映出我们狼狈的倒影。她抬起头,看到我们,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像是在等待一个被她“洗干净”的孩子凯旋。她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温柔地拂去我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你看,外面多危险。”她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
却带着淬毒的锋利。“只有家里,最干净。”3一进家门,爸爸就爆发了。
他把车钥匙狠狠砸在玄关柜上,发出刺耳的巨响。“苏纯,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压抑自己的怒火。
我妈慢条斯理地换上拖鞋,仿佛没听见他的咆哮。“你把女儿变成一个笑话!一个怪物!
”“你是不是非要毁了她才甘心!”爸爸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我妈终于有了反应,
她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我是在保护她。”“保护?你那叫囚禁!你病了!
你得去看医生!”“我没病。”“你没病?那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我们离婚!
这日子没法过了!”“离婚”两个字,像一颗炸弹。我以为我妈会哭,会闹。但她没有。
她甚至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她伸出手指,直直地指着爸爸的鼻子。
“你才是污染源。”爸爸愣住了。“你每天在外面,接触成千上万的人,
沾染了多少细菌病毒,你自己知道吗?”“你早就脏透了。
”“你才是这个家最大的安全隐患。”她的话,每一个字都清晰,荒谬,
又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逻辑。我和爸爸都觉得她疯了。她却转身从茶几下面,
拿出几张A4纸。“这是家庭净化协议。”她把纸拍在爸爸面前。我凑过去看。
上面用黑体字打印着一条条规定。甲方:苏纯。乙方:卫承宇。协议要求乙方即刻搬离,
并自愿放弃对女儿卫央的监护权。理由是:乙方已无能力保证卫央的洁净与安全。荒唐。
绝顶的荒唐。爸爸气得浑身发抖,伸手就要去撕那份协议。我妈却更快一步,拿起了手机。
她按下了播放键。屏幕上,是我被两个保安架着拖出教室的画面。同学们的指指点点。
老师们的窃窃私语。还有爸爸那张充满无助和羞耻的脸。视频没有声音,
却比任何声音都更刺耳。“你如果不同意,”我妈的声音幽幽响起,“我就把这个视频,
发到你的公司群,你的家族群。”“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父亲。
”“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女儿是个瘟神。”“你敢!”“你看我敢不敢。
”爸爸的身体晃了一下。那***的威胁,像一把重锤,彻底击溃了他。他所有的愤怒,
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他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像。
我妈满意地收起手机。她走进卧室,拖出爸爸的行李箱。把他的衣服,他的洗漱用品,
他的一切,全部塞了进去。然后,她拖着箱子,走到门口。打开门,像丢一袋垃圾一样,
把箱子扔了出去。砰的一声。她关上门,反锁。还没完。她从储藏室拿出一套工具,
当着我的面,开始更换门锁。旧的锁芯被丢在地上。新的锁芯被装了上去。整个过程,
她动作熟练,表情专注。最后,她拿起一瓶消毒喷雾,对着大门内外,
进行了一场彻底的喷洒。像一场驱魔仪式。门外,传来爸爸绝望的捶门声。“苏纯!开门!
你让我见见央央!”“苏纯!”我妈拉上了所有的窗帘。屋子里瞬间暗了下来。
她走到我身边,脸上带着一种大功告成的笑容。“现在,”她轻声对我说,
“家里彻底干净了。”我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听着门外渐渐消失的捶门声。我意识到。
我被彻底囚禁了。而她,我的母亲,终于心满意足地,在我的废墟之上,
建起了她一尘不染的无菌之地。4爸爸被赶走后,这个家就成了一座真正的监狱。而我,
是唯一的囚犯。我妈对我的监控,变本加厉。我去卫生间,她就守在门口。我洗澡,
她会隔着磨砂玻璃,盯着我模糊的影子。她说,要确保我不会被水里的细菌侵害。
她开始严格控制我的食物。所有炒、煎、炸的食物都消失了。餐桌上只剩下蒸的南瓜,
煮的白菜,和没有任何调味的鸡胸肉。她说,这些是世界上最“纯净”的食物。我日渐消瘦,
镜子里的人,苍白得像个幽灵。但我没有反抗。我只是在心里,
疯狂地计算着逃离的每一种可能。姨妈家打了好几次电话过来。是表弟林知节。
他比我小一岁,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朋友。他在电话里问我为什么不去上学,
为什么不回他消息。每一次,我妈都抢过电话。“央央在休息,家里正在深度消毒,不方便。
”她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冷酷的谎言。林知节不信。他来过几次,都被我妈挡在门外。
隔着猫眼,我能看到他焦急的脸。我多想给他开门。但我不能。我妈就站在我身后,
像一个监工。那个周六,下着大雨。我妈提着一袋她认定的受污染垃圾,去开门。
就是那个瞬间。一道身影,像离弦的箭一样,从雨幕中冲了进来。是林知节。他浑身湿透,
头发上滴着水,带着一身户外的潮气。一个巨大的,移动的污染源。我妈看见他,
先是愣了一秒。随即,她发出了我从未听过的,刺耳的尖叫。那不是人的声音。
像是某种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她没有去推搡他,没有去驱赶他。她转身,从门边的柜子上,
拿起了一瓶棕色的玻璃瓶。那是她用来消毒下水道的,工业级消毒原液。
我甚至来不及喊出他的名字。我妈已经拧开了瓶盖,将那整瓶液体,朝着林知节泼了过去。
液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恶毒的弧线。林知节身上的T恤,瞬间被腐蚀出几个大洞。
“滋滋”的声音响起。像是生肉被扔上了滚烫的铁板。他痛苦地嘶吼着,倒在地上,
蜷缩成一团。“知节!”我尖叫着,想冲过去扶他。一只冰冷的手,死死地抓住了我的胳膊。
是我妈。“别碰。”她在我耳边,用平静到可怕的声音说。“脏。
”我看着在地上痛苦抽搐的表弟,再看看她。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
只有一种任务完成后的,平静,和满足。她完成了又一次“净化”。她拖着我,
像拖着一个没有生命的玩偶,回到我的房间。“砰”的一声,锁上了门。
我能听到林知节在客厅里,从嘶吼变成微弱的***。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去砸门,去捶门。
手背都砸出了血。“没关系。”她隔着门板,声音清晰地传来。“很快,
他就会被‘清理’出去了。”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了楼道里嘈杂的脚步声,
还有救护车的鸣笛。是邻居报了警。透过门缝,我看到警察和我妈在说话。她很冷静,
条理清晰。她说,是外甥来家里玩,不小心打翻了清洁剂。她说,这只是一个意外。
5几天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是爸爸。他用医院的公用电话打来的。“央央。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充满了疲惫和绝望。“知节他……他的脸毁了。”“医生说,
右边手臂的神经也烧坏了,以后……可能都抬不起来了。”我的心,像被扔进了一个冰窟窿。
隔着电话线,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崩溃和自责。“警察来过了。”他继续说,
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恨意。“你妈告诉他们,是知节自己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消毒液。
”“她还哭着说,家里到处都是这些危险的化学品,她也没办法。”“她甚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