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骨念什么

第五次解剖刀脱手时，沈昭意识到自己的体温正在急速流失。

金属刀刃在无影灯下划出惨白的弧线，"叮"的一声扎进解剖台边缘。

她盯着深陷进不锈钢台面的刀尖，

忽然发现停尸间的地面在呼吸——瓷砖缝隙里渗出暗红色黏液，

像某种生物的消化腔般规律收缩。"沈法医？"实习生小林探进半个身子，

怀里的档案袋哗啦作响，"三号冷冻柜的死者家属..."话音戛然而止。沈昭转头时，

正看见小林瞳孔剧烈收缩的模样。年轻女孩手中的文件雪片般散落，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呜咽。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沈昭看见自己白大褂下摆正在滴血。不，不是血。

是某种更粘稠的黑色液体，正从她左侧口袋渗出来。沈昭伸手探进口袋，

指尖触到冰凉的丝绒布料。当她掏出那个巴掌大的檀木匣时，整层楼的日光灯管同时炸裂。

黑暗中有湿冷的呼吸喷在她后颈。"当——"老式座钟的报时声穿透雨幕，

沈昭踉跄着撞开安全通道的门。消防楼梯间的应急灯忽明忽暗，

每一级台阶都在她脚下化作腐烂的槐木板。口袋里的檀木匣像块寒冰，

隔着衣料在她大腿内侧烙下灼痛。手机在此时响起。来电显示是"申城栖园"，

但这座沈家祖宅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封存。听筒里传来布料摩擦的沙沙声，

像是有人拖着绸缎在青砖地上爬行。"昭小姐。"苍老的女声混着电流杂音，

"槐树根缠住井口了。"沈昭猛地刹住脚步。地下车库的积水倒映出无数摇晃的白灯笼，

每个灯笼上都写着生辰八字——1997年农历七月十五，她的出生日期。

最前排的灯笼突然爆开，飞溅的蜡油在积水表面拼出四个字：归期已至。

黑色轿车从阴影中滑出时，沈昭闻到了陈年药香。那是祖母常年佩戴的驱疫香囊气味，

此刻却混着腐肉般的甜腻。车窗缓缓降下，

后视镜里映出的女人正在梳头——象牙梳齿间缠满青丝，发梢还粘着暗红的碎肉。

"你长得真像沈明玥。"女人转过脸的瞬间，沈昭看清她左耳垂缺失的半月形胎记。

这是她只在族谱画像上见过的特征，属于民国二十八年投井自尽的沈家大小姐。

檀木匣在此刻自动弹开。染血的玉镯滚落在地，裂成七块不规则的碎片。沈昭蹲下身时，

积水中的倒影突然全部抬头——九百九十九个穿不同年代服饰的"沈昭"同时举起左手，

腕间刀疤组成诡异的符咒。最靠近她的那个倒影穿着护士服，

领口别着1966年的铜质胸牌。沈昭认得这张脸，今早她刚解剖过这具尸体，

是连环杀人案第六个受害者。"别看眼睛！"斜刺里伸来的手捂住她口鼻，

松香混着古籍霉味扑面而来。男人黑色唐装袖口扫过她脸颊，露出内衬绣着的金色卦象。

沈昭肘击对方肋下的瞬间，瞥见他颈侧蔓延的青色纹路——正是死者后腰出现的祭祀图腾。

"沈明玥的曾孙女就这点能耐？"男人擒住她手腕的力道大得惊人，"从你收到返魂匣开始，

慈安医院的饿鬼道就开了。"他踢开正在融化的玉镯碎片，"这些血玉养着四十九道往生咒，

每碎一片就解封一个..."凄厉的防空警报骤然响起。沈昭趁机挣脱钳制，

却在转身时踩到一滩粘稠的液体。手电筒光束下，车库里遍布新鲜的血手印，

每个掌纹都和她右手完全吻合。男人突然将她扑倒在地。温热的血溅上睫毛时，

沈昭看见刚才站立的位置插着三枚青铜钉，钉尾还缠着写满咒文的黄符。地面积水疯狂沸腾，

浮出张肿胀的人脸——正是三天前车祸身亡的证物室管理员。"记住，

子时前必须点燃引魂香。"男人往她掌心塞入冰冷的瓷瓶，

袖中软剑斩断突然缠上脚踝的头发，

"你祖母的日记在..."尖锐的刹车声吞没了后半句话。沈昭再抬头时，

车库只剩满地腥臭的黑水。手机屏幕幽幽亮起，

自动跳转到相册里尘封的照片：七岁生日那天，她躲在栖园戏台下，

镜头意外拍到拔步床底伸出的手——戴着沈家祖传的翡翠扳指，

而那个扳指此刻正套在昏迷的季淮指间。栖园铁门在暴雨中自行洞开时，

沈昭闻到了尸蜡燃烧的气味。季淮的翡翠扳指抵在她后腰，寒意透过衬衫刺入骨髓。

手机电筒光束扫过门廊，照见满地碎瓷片上粘着的新鲜血迹，

这些瓷片拼出的图案竟与解剖室血泊形状完全相同。"别碰门环。"季淮突然攥住她手腕。

月光恰在此时穿透云层，

昭看见青铜兽首门环的眼窝里塞着两枚金牙——正是昨天火化的碎尸案死者缺失的齿科物证。

老宅内部的时间仿佛停滞在1997年。褪色的"寿"字剪纸仍贴在雕花屏风上，

那是祖母去世前最后的手工。沈昭的球鞋陷入地毯瞬间，暗红色绒毛突然蠕动起来，

无数银针从织物中竖起，针尖挑着正在跳动的青蛙心脏。"退后！

"季淮甩出三枚铜钱击中西墙博古架，檀木匣突然在她包里剧烈震颤。

架上的青花梅瓶应声炸裂，涌出大团纠缠的黑发，

发丝间裹着几十枚警用纽扣——都是历年失踪警员的制服配件。沈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摸到藏在靴筒里的解剖刀，刀刃却已锈蚀成赤红色，像是刚刚从千年古墓中挖出。

季淮的白玉扳指在黑暗中泛着幽光，与走廊深处某处光源产生共鸣。

二楼传来留声机沙哑的唱腔。"来了..."季淮瞳孔骤缩，拽着她撞进东厢房。

门板合拢的刹那，沈昭瞥见旋转楼梯上滚落的绣花鞋，鞋面珍珠排列成她名字的笔画。

霉味扑面而来，她踢到个吱呀作响的物件，手电筒照出童年那架檀木摇篮。

摇篮里铺着2013年的《申城晚报》，头版正是她考入法医系的新闻。

泛黄的报纸突然渗出鲜红墨迹，她获奖照片的眼部被戳出两个窟窿，

露出下方另一张照片：同样的领奖台，背景里却多了个穿长衫的男人背影。

"你七岁那年真的没进来过？"季淮用软剑挑开摇篮夹层，拽出串铜铃铛。

铃舌是用人牙雕成的，刻着沈家女性独有的半月形耳洞纹路。

"沈明玥在这间屋子杀死了自己的双生妹妹，血浸透地板三寸深。"惊雷炸响，

电光照亮墙上的水渍痕迹。沈昭突然意识到那些蜿蜒的纹路是倒写的符咒，

与她解剖过的死者皮肤纹理如出一辙。季淮的剑尖在地上画出七星阵，铜铃在阵眼自动立起，

指向衣柜方向。柜门吱呀开启的瞬间，沈昭被浓烈的福尔马林味呛出眼泪。

三十七个玻璃罐悬浮在半空，每个罐子里都泡着左眼球，虹膜颜色与她完全相同。

罐体标签写着不同日期，最新那枚的日期是明天。"这是沈家女儿的命烛。"季淮划破指尖，

将血滴在最近的眼球上。玻璃罐突然迸裂，褐色液体在地面汇成八卦图，

"每颗眼球代表一年阳寿，你本该在七岁那年..."二楼传来重物坠地声。

沈昭冲上楼梯时，腕间旧伤突然崩裂。血珠悬浮在空中，勾勒出与老宅结构图吻合的阵纹。

季淮的警告声被某种力量隔绝，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渗入楼板缝隙，

整座宅院开始发出骨骼错位的咔嗒声。祖母的卧房门缝渗出青光。沈昭握住黄铜把手时，

掌心传来被啃噬的剧痛——门把手上布满细密的齿痕，

与停尸房那些被啃咬的尸体牙印完全匹配。梳妆台的鸳鸯镜裂成两半，

分别映出不同时空的景象。左半侧是穿红旗袍的祖母正在用金簪刺入女婴囟门，

右半侧则是穿白大褂的自己被铁链锁在祭坛。镜面突然淌出血泪，

沈昭在腥甜水雾中看见梳匣里躺着的日记本。皮质封面粘着块皮肤组织，

DNA检测条形码显示这属于昨天刚下葬的殡仪馆化妆师。当她翻开第一页，

夹在其中的照片飘然落地：1943年的全家福里，穿学生装的祖母挽着个青年，

那人颈侧的青纹与季淮锁骨上的图腾完美重合。暴雨拍打着窗棂，

沈昭终于读懂扉页的巫祝符号。那些扭曲的笔画根本不是文字，

而是用不同死者内脏切片拼成的诅咒图谱。当她触摸到代表"心脏"的图案时，

楼下突然传来季淮的闷哼，紧接着是利器刺入血肉的黏腻声响。阁楼地板开始渗水，

每滴水里都裹着枚警徽。沈昭握紧生锈的解剖刀冲下楼，正看见季淮的左肩钉着把青铜匕首，

刀柄刻着沈家族徽。更可怕的是，他的伤口流出的不是鲜血，

而是与檀木匣里相同的黑色粘液。"快...烧了日记..."季淮咳出半枚翡翠扳指，

那是他之前戴在手上的信物，"她们在井里..."话音未落，天井突然传来锁链断裂声，

古槐树根如巨蟒破土而出，树皮上睁开无数只流血的瞳孔。沈昭摸到口袋里的引魂香，

瓷瓶却不知何时变成了眼球形状。当她咬牙点燃香头时，井口喷出冲天血雾，

雾中浮现九具悬空的棺木，每具棺材都贴着她的生辰八字。沈昭的指尖触到井绳时，

腕表指针开始逆流。浸透血水的麻绳突然活过来，蛇鳞般的纹路从掌心蔓延至手肘。

季淮的警告被井底传来的婴啼绞碎，当她探头下望时，

月光正好照出井壁的诡异增生——无数具半融化的女性躯体镶嵌在青砖间，

每张脸都是她不同年龄阶段的模样。"那是沈家女儿的茧房。

"季淮的软剑斩断缠上她脚踝的头发，发丝断口处滴落的黑血竟与她DNA完全匹配，

"每逢阴时，这些肉身就会..."井水突然沸腾，浮起三十七套不同年代的衣裙。

最新那套是她的法医制服，左胸口袋别着今早刚领的警员编号。沈昭的工牌从衣领滑落，

掉进井口的瞬间，井底传来牙齿啃噬金属的声响。"来了！"季淮突然将她扑倒在地。

井绳如巨蟒腾空，末端卷着具新鲜女尸——正是三天前失踪的女大学生李晓雨。

但此刻尸体腹部高高隆起，剖开的子宫里蜷缩着个浑身青紫的婴儿，

那孩子腕间系着与她相同的住院手环。沈昭摸出随身携带的鲁米诺试剂，喷向尸体的刹那，

整个庭院泛起幽蓝荧光。青石板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足迹，

每个脚印都生长着属于她的趾骨纹路。更恐怖的是，李晓雨尸斑呈现的尸僵形态，

竟与她此刻的跌倒姿势完全一致。"快闭眼！"季淮用黄符捂住她口鼻，但已经太迟了。

井水倒灌形成的镜面里，沈昭看见自己正握刀剖开孕妇肚腹，

手术刀柄刻着慈安医院1937年的钢印。而镜中季淮穿着日军军装，

正在给婴儿额间点朱砂。腥风卷着纸钱扑面而来，沈昭在眩晕中抓住井沿。

那些镶嵌在井壁的"自己"突然同时睁眼，三十七双手臂破壁而出。

当第一只手触到她后颈时，童年记忆如毒刺扎入脑海——七岁生日那夜，

她亲眼看见祖母将玉镯浸入血井。"接住这个！"季淮抛来半块翡翠扳指，

缺口处正与井壁某块青砖吻合。沈昭嵌入玉器的瞬间，井壁轰然坍塌，

露出后面被树根包裹的密室。九盏长明灯照亮墙上的刑具，每件铁器都刻着沈家女子的闺名。

密室中央的青铜鼎溢出黑雾，雾气中浮现1943年的手术记录。

沈昭看见曾祖母沈明玥被绑在产床，穿白大褂的日军医官剖出足月胎儿。

当看清医官摘下口罩的脸，她浑身血液凝固——那分明是年轻五十岁的季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