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李真月几乎一夜未眠,今日也不想进食。
“小姐。”
侍女云袖端着一碗羹汤,脸上带着忧色,“您多少用些,免得伤了身子。”
李真月摇摇头,刚想说话,窗外骤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满身风尘的男子,被府中管事引着,几乎是跌撞着扑到门外。
李真月一眼就认出,这是她三叔叔李郁潇府上的管家,刘大。
“刘管家,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她眸子里满是惊讶地望了过去。
“小姐……小姐不好了,家里出事了!”
“怎么?”
李真月低声道,“刘管家,你慢慢说!”
“小姐……三老爷,”刘大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三老爷他……殁了!”
李真月蓦地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绣墩,却浑然不觉。
她手中的玉佩“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你说什么?”
李真月声音飘忽,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颤抖,“你说谁,殁了?”
老家人满面尘灰,重重地磕下头去,额头撞击着冰冷的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小姐!
是三老爷!
李郁潇三老爷啊!”
嗡……李真月的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瞬间一片空白。
眼前的一切,老家人悲恸的脸,云袖惊惶失措的神情,廊外倾盆的暴雨,跳跃的烛火……全都扭曲旋转起来。
她眼前一黑,身子几乎瘫软。
这是为什么,小叔叔怎么没了的?
这几年来,她失去了太多,先是义兄,然后是老师,再后来是相府,是母亲。
可是小叔叔,她以为能保住的……如今怎么会没了的?!
“小姐!”
云袖惊呼着扑上前扶住她。
李真月靠在云袖怀里,胸口剧烈起伏。
过了好半晌,那阵灭顶的眩晕才稍稍退去。
她抬眸望着眼前的老管家,眼底似有血色:“刘管家,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样啊,小叔叔他可是七贤之首啊……他究竟为何会死?”
李真月的小叔叔名叫李郁潇,是“山隐七贤”之首,词曲双绝。
不仅写得一手好文章,他亲自谱下的名曲《上林止水》更是意蕴非凡,被称为天下第一名曲。
数年来,他云游江湖,行走于名山大川之间,在大梁朝全体太学生心中,他都是白月光一般的存在。
李真月知道,皇帝在流放相府一家的时候,本来是想把她的小叔叔控制起来的。
民间素有流言,张氏皇帝是篡位成王,得国不正。
老皇帝希望七贤之首入仕为官,给张家写文章歌功颂德,不过是领个闲职,便有丰厚的薪俸。
一方面,张氏可利用李郁潇的名望,让天下读书人归心。
另一方面,这也算是皇帝对相府一家的恩情,将来,史官也就不会说皇帝刻薄寡恩,苛待了李家。
谁知道李真月的小叔叔不愿入仕,说只想当闲云野鹤,皇帝不满,无奈李郁潇在太学生中影响力过甚,却不敢首接动他。
“小姐您也是知道的,之前大老爷出了事,陛下要三老爷入朝,竟然被三老爷拒了。
陛下龙颜大怒,却也不好追究!”
“可是七日前,陛下要将最宠爱的昌平公主下嫁给他。”
李真月点了点头。
这事倒不意外,昌平公主张嘉荷一首仰慕李郁潇,乃是上京城人人皆知的事情。
“赐婚之事,李家今时不同往日,三老爷其实别无选择,可是……可是没想到咱们三老爷,竟还是清正端方的要死,又一次拒绝了陛下啊!”
“他说自己己经心有所属,此生只爱那女子一人,绝对不会娶昌平公主,望公主另择良人!”
“昌平公主不甘其辱,终日不食,一病不起。”
刘管家声泪俱下,“陛下这次忍无可忍,以忤逆犯上之名,赐死了三老爷……!”
“这……!”
李真月喉头一甜,一口血气上涌,她死死抓住胸口的衣襟,仿佛那里被掏开了一个巨大的血洞,冷风呼呼地灌进来,痛彻心扉。
“小叔叔为何这么傻?
他就算娶了张嘉荷又何妨?
只要能活下去就好,为什么他就不会给陛下低个头呢?!”
老管家心痛道:“我也是这么劝三老爷的,可是他宁死不从啊……他死前还说,终究是解脱了,他很高兴……”解脱了?
这是什么意思?
李真月冷了一秒,继而明白过来。
是了,李郁潇那么刚烈的性子,他不会折节,不会移志,定会玉碎。
不仕便是不仕,就算是天子之威,亦不能让他低头。
可是……什么叫“心有所属,此生只爱那女子一人?”
小叔叔他何时有了心上人的?
他是为了谁?
巨大的悲恸和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就如滔天巨浪一般,瞬间将李真月彻底吞没。
她只觉得眼前突然陷入一片黑暗,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