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空旷得吓人,空气里漂浮着昂贵香氛与陈年木器混合的沉闷气味,压得人胸口发堵。
脚下大理石光可鉴人,冰冷坚硬,映出我模糊的倒影,像另一个被困在地底的人。
林小溪——这个昨天还写在破旧身份证上的名字,此刻在舌尖滚过,
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陌生感。二十年的黄土、煤灰、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
被眼前这片令人眩晕的金碧辉煌彻底覆盖,不留一丝痕迹。佣人垂手侍立,
姿态恭敬得无可挑剔,可那些视线,如同细密的芒刺,不动声色地扎在我身上***的皮肤上,
又痒又痛。他们目光的落点,无一例外,
是我身上这件从镇上集市淘来的、洗得发灰的旧连衣裙,
袖口边甚至还有一道不易察觉的抽丝。它在这片奢华里,突兀得像一块不合时宜的补丁。
我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旁边高几上摆放的一只青瓷花瓶,釉面冰凉温润,触感极好,
上面手绘的缠枝莲纹繁复又生动。这手艺…心底那点对美的本能感知,
被这冰冷的精致轻轻撩拨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局促淹没。“小…小溪?”一个刻意放柔,
却掩不住疏离感的女声自身后响起。我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一样,仓促转身。秦月宜,
我的生母,苏氏集团的女主人,站在几步开外。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一身剪裁完美的烟灰色套装,衬得她端庄又遥远。她走近,身上高级香水的味道更浓了些,
盖过了原本的木质香。“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她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我的肩膀,
指尖却在即将触及时微妙地顿住,最终只虚虚地悬在半空,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克制,
“别拘束。”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那里面没有失而复得的狂喜,
也没有血脉相连的温情,只有一种深潭般的平静,底下藏着我看不透的暗涌。
那目光更像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物品是否完好无损,而不是寻找离散多年的骨肉。“嗯。
”我喉咙发紧,只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手指蜷缩在粗糙的裙边布料里,
那点被青瓷撩起的微末暖意,彻底散了。楼梯上方传来轻盈而规律的脚步声,
带着一种天生的韵律感。我下意识抬头。苏晚站在二楼回廊的阴影里,扶着雕花的栏杆,
居高临下地望下来。水晶吊灯璀璨的光线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形,一袭质地精良的象牙白长裙,
衬得她肤光胜雪。她的脸是造物主精心雕琢过的完美,每一寸线条都恰到好处。
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像淬了冰,没有丝毫温度,锐利地钉在我身上,从头到脚,
缓慢地、毫不掩饰地刮过一遍。那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审视、评估,
以及一种冰封般的敌意。她没说话,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了一下,
一个转瞬即逝、意味不明的弧度,旋即转身,裙裾在光洁的地面上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
消失在一扇厚重的房门后。那扇门无声地合拢,隔绝了一切。
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她目光带来的寒意。秦月宜似乎没有察觉,或者刻意忽略了楼上这一幕,
语调依旧平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排:“你的房间在二楼东侧,张妈会带你上去。
晚晚…她性子是清冷了些,你姐姐从小被我们宠惯了,慢慢相处就好。”姐姐?
这个称呼砸在心上,又冷又硬。我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门板,
看到门后那张冰冷完美的脸。这栋巨大而华丽的囚笼里,无形的栅栏,已然竖起。
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
却挡不住楼下隐约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觥筹交错声。那声音遥远而模糊,
像隔着一层厚重的磨砂玻璃,嗡嗡地传上来。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壁灯,
光线吝啬地洒在床脚一小片地毯上。我蜷缩在宽大得有些空旷的床角,
后背紧贴着冰冷的丝绒软包床头。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身下触感细腻光滑的昂贵床单,
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却无法平息心口的躁动。这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精雕细琢的家具,
价值不菲的摆件,甚至空气里弥漫的淡淡熏香——都在无声地提醒我:你不属于这里。
它们像无数双沉默的眼睛,带着冰冷的审视和无声的排斥。
门把手被轻轻拧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我像受惊的小动物般猛地绷紧了身体,
警惕地看向门口。进来的是张妈,一个在苏家服务了二十多年的老佣人。她端着一个托盘,
上面放着一杯温热的牛奶和一碟精致的糕点。她脸上的笑容是刻板训练出来的恭敬,
眼角的皱纹却似乎藏着些别的东西,一种欲言又止的踌躇。“小姐,
”她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声音压得很低,目光飞快地扫过我身上那件格格不入的旧裙子,
“夫人…让您换好衣服再下去。晚宴快开始了。
”她指了指床头早已放置好的一套崭新礼裙——柔和的烟粉色,裙摆缀着细小的水晶,
在昏暗光线下也闪着微光,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我沉默着,目光落在那条裙子上,没有动。
张妈站在那里,没有立刻离开。她浑浊的眼睛看着我,嘴唇嗫嚅了几下,
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音压得更低,
几乎只剩气音:“小姐…晚晚小姐她…性子强,心气儿也高…您…多担待些。
有些事…唉…”她摇摇头,后半句话咽了回去,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空白,转身退了出去,
轻轻带上了门。那句未完的“有些事”像一枚细小的石子,投入我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湖,
激起一圈圈扩散的涟漪。担待?担待什么?这苏家华丽表象之下,
究竟埋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暗礁?指尖在柔软的烟粉色礼裙上划过,
冰凉顺滑的触感却让我指尖微微颤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
我强迫自己换上那件不属于我的华服。镜子里的女孩,眉眼间依稀能找到一丝秦月宜的影子,
却被一身刻意的精致包裹着,显得僵硬而别扭。镜中人陌生的眼神,
带着一丝被强行嵌入的惶恐。我拉开床头柜最底层的抽屉,那几张薄薄的纸,
承载着冰冷而确凿的科学结论——DNA鉴定书。指尖触碰到纸张边缘,
冰凉的触感顺着神经蔓延。这薄薄的几页纸,是我被这华丽漩涡吞噬的唯一凭证,
也是此刻我唯一能攥紧的浮木。我小心地把它折好,藏进手包里一个不起眼的夹层。
那层柔软的皮革,仿佛暂时隔绝了外界窥探的目光,也勉强封存住心底那点摇摇欲坠的底气。
推开房门,楼下的声浪骤然清晰。水晶吊灯的光芒璀璨得刺眼,
空气里混杂着高级香水、雪茄和食物的馥郁气息,形成一种令人微醺又窒息的氛围。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男人们低声谈着股票与并购,女人们则交换着珠宝与八卦的眼神。
这是一个完全由财富与地位搭建起来的、流光溢彩的舞台。而我,
像一个误入后台的临时演员,穿着不合身的戏服,茫然地站在台阶上。目光所及之处,
那些精心修饰过的脸庞上,或好奇,或审视,或不加掩饰的轻蔑,如同无数细密的探针,
将我钉在原地。“哟,主角总算登场了?”一个带着夸张笑意的女声穿透背景的嗡鸣,
突兀地响起。几个穿着闪亮礼服的年轻女孩簇拥着苏晚,从人群边缘走了过来。
开口的是苏晚身边一个染着栗色头发的女孩,眼神毫不客气地在我身上扫视,
带着挑剔的意味。苏晚站在她们中心,宛如聚光灯下的女神。她微微抬着下巴,
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悲悯的审视。
那眼神,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王瑶,别这么说,”苏晚的声音清凌凌的,
像碎冰相击,悦耳却毫无暖意。她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高脚杯,
香槟金黄的液体在璀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小溪妹妹刚从乡下接回来,
总要有个适应过程。”她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掠过我因为紧张而微微绞在一起的手指,
还有脚上那双崭新的、却显然让我步履有些僵硬的高跟鞋,唇角那点笑意加深了,
带着一丝残忍的玩味,“只是这规矩礼仪嘛…一时半会儿,怕是难学得周全。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