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刺痛,将林晚从婚讯带来的巨大眩晕中短暂地拉回现实。
她怔怔地看着地上那片印着樱花的碎瓷,那抹柔和的粉色,在狼藉的咖啡渍中显得格外刺眼,又格外脆弱。
十六岁。
高中开学第一天。
九月的阳光,带着盛夏未褪尽的灼热,毫无保留地倾泻在拥挤的校园里。
空气里弥漫着新书本的油墨味、塑胶跑道的橡胶味,以及少年少女们身上蓬勃的汗水和兴奋的气息。
蝉鸣声震耳欲聋,像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笼罩着整个校园。
林晚抱着一摞刚领到的新课本,艰难地在喧闹的人流中挪动。
书本堆得太高,几乎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只能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着前面同学的脚步。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痒痒的,她却腾不出手去擦。
突然,前面的人不知为何停了下来。
林晚猝不及防,脚下一个趔趄,身体猛地向前扑去。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被她压在喉咙里。
怀里的书本像天女散花般,哗啦啦散落一地。
崭新的书页摔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瞬间沾染了灰尘。
她自己也因为重心不稳,狼狈地半跪在地上,膝盖传来一阵***辣的疼。
周围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有好奇,有同情,也有几分看热闹的戏谑。
林晚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滚烫一片。
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太丢人了。
开学第一天,就在这么多人面前摔得这么难看。
她慌忙低下头,手忙脚乱地去捡散落的书本,只想快点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注视。
就在这时,一双干净的白色运动鞋,停在了她散落的书本前。
林晚的动作顿住了。
她顺着那双鞋,有些迟疑地、慢慢地抬起头。
阳光从少年身后倾泻而下,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有些模糊。
他微微弯着腰,正伸出手,帮她捡起离他最近的一本《高中数学》。
林晚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清澈,明亮,像夏日午后被阳光穿透的溪水,干净得能映出人影。
瞳孔是深沉的黑色,像浸在水中的黑曜石,此刻带着一点询问,一点关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浅浅的笑意。
“同学,没事吧?”
他的声音响起,清朗悦耳,像山涧流淌的泉水,瞬间盖过了周遭的喧嚣。
林晚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松开。
咚!
咚!
咚!
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急促地撞击着她的胸腔,声音大得让她怀疑周围的人都能听见。
震耳欲聋的蝉鸣,周围同学的嬉笑打闹,仿佛都在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
她的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个逆光而立的少年,和他递过书本时,袖口掠过的那一抹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清香。
他胸前的名牌上,清晰地印着两个黑色的宋体字:顾屿。
顾屿。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十六岁的心湖里,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涟漪。
一圈又一圈,无声地扩散开去,再也无法平息。
“谢…谢谢。”
林晚听到自己细若蚊呐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她慌乱地接过他递来的书,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手指。
微凉的触感,却像带着电流,瞬间窜遍她的全身。
她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低下头,继续去捡其他书本,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身上,带着一丝探究。
“小心点,书挺重的。”
顾屿又帮她捡起几本,叠放在她怀里己经捡起的书上。
他的动作很自然,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爽朗。
“嗯…”林晚根本不敢再抬头看他,只是胡乱地点着头,抱着重新摞好的书,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僵硬,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
首到冲进教室,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将书本重重地放在桌上,林晚才敢大口喘气。
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咚咚咚,像一面失控的小鼓。
她悄悄抬起头,目光穿过几排座位,落在那个刚刚坐下的身影上。
顾屿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身上,给他柔软的头发镀上了一层浅金色。
他似乎没把刚才的小插曲放在心上,正侧头和同桌说着什么,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干净明朗的笑容。
那个笑容,像一道光,猝不及防地刺进了林晚的眼底。
她慌忙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新书的封面,指尖还残留着刚才那微凉的触感,和一丝若有似无的皂角香。
顾屿。
她在心底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
舌尖仿佛尝到了一点陌生的、微甜的滋味。
窗外的蝉鸣依旧喧嚣,阳光炙热。
林晚却觉得,自己的世界,从那个狼狈摔倒的瞬间开始,被彻底地、无声地分割了。
分割成遇见顾屿之前,和遇见顾屿之后。
而那个帮她捡起书本的少年,那个有着清澈眼眸和干净笑容的顾屿,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闯进了她十六岁的夏天,在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悄然种下了一颗名为“悸动”的种子。
她不知道这颗种子会开出怎样的花,结出怎样的果。
她只是本能地、隐秘地,将目光一次又一次地,投向那个靠窗的位置。
像一株悄然滋生的苔藓,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开始了它无声无息、却又无比执着的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