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窗的那个座位,像一块无形的磁石,牢牢牵引着林晚的目光。
高中生活如同一幅缓缓展开的画卷,喧闹而有序。
课堂上的讲解声、课间的嬉闹声、操场上体育老师的哨声,构成了校园生活的主旋律。
然而,对于林晚来说,她的世界里,还有一个无声的副歌,只属于她一个人。
顾屿。
这个名字,在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扎了根,无声无息地汲取着她的注意力,长成一株无法忽视的植物。
她像一台精密的雷达,总能迅速在人群中锁定他的位置。
课间操的操场,是林晚每天固定的观测点。
当广播里节奏明快的音乐响起,全校学生像潮水般涌向操场,按班级站成方阵。
林晚总是能很快找到自己班级的位置,然后,目光便开始了它无声的巡礼。
她的位置在队伍中后方,视线需要越过几排同学。
但这丝毫不会影响她的精准定位。
只需要几秒钟,她的目光就能穿过晃动的手臂、跳跃的身影,准确地落在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顾屿站得笔首,动作算不上最标准,却带着一种自然的洒脱。
阳光落在他挺拔的背脊上,校服勾勒出少年清瘦却充满力量的轮廓。
随着跳跃的动作,他柔软的黑发在阳光下跳跃着细碎的光点。
林晚的目光追随着他,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仰望信仰的图腾。
操场上的喧嚣仿佛成了背景音,她的世界只剩下那个跃动的背影和胸腔里清晰的心跳。
咚,咚,咚……节奏与广播体操的音乐奇异地重合,又似乎独立于一切之外。
她甚至计算过。
在第二节体转运动时,当整个队伍向左转,她会比其他人慢半拍,只是为了能多看一眼他转过来时那清晰明朗的侧脸。
在第三节腹背运动弯腰时,她会飞快地抬眼,目光越过前面同学低下的脊背,捕捉他弯腰的瞬间。
每一个微小的、可能看到他的角度,都被她精心计算并充分利用。
这种隐秘的注视,成了她枯燥课间操里唯一的期待和慰藉。
像在广袤沙漠里行走的旅人,终于望见了绿洲的轮廓。
回到教室,她的“观测”依旧在无声地进行。
顾屿坐在靠窗的第三排。
林晚的座位在斜后方,隔了两排的距离。
这个位置,像一个绝佳的瞭望点,既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背影,又能偶尔瞥见他专注听课的侧脸,或者和同桌低声交谈时微微扬起的嘴角。
更多的时候,她看到的是他伏案书写的背影。
宽阔的肩膀微微耸动,偶尔会抬手揉揉后颈,或是用笔帽轻轻敲着额头,像是在思考难题。
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将他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里。
林晚的目光便在这片光晕里流连。
她看着他被阳光染成浅金色的发梢。
看着他校服领口下露出的、一小段干净的后颈。
看着他因为用力书写而微微凸起的指节。
每一个细节,都像用刻刀,细细地镌刻在她的记忆深处。
课桌抽屉的最深处,藏着一个巴掌大的硬壳笔记本。
普通的牛皮纸封面,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那是林晚的秘密基地。
翻开本子,里面没有日记,没有心事倾诉。
有的只是零散的、看似毫无关联的词语和符号。
“乌龙茶,无糖,冰。”
“Green Day。”
“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
“周三下午,篮球场。”
“讨厌芹菜。”
“生日:11月7日,天蝎座。”
“英语笔记总丢三落西。”
……这些零星的碎片,是她小心翼翼收集的关于顾屿的“情报”。
它们来自她偶然听到的对话,从他桌上匆匆瞥见的物品,从同学闲聊时捕捉的只言片语。
每一次新信息的获得,都像捡到一颗闪亮的小石子,被她郑重地记录在这个秘密的本子里。
她甚至不敢写他的名字,只用一个小小的字母“G”代替。
这个本子,是她所有无声注视的具象化,是她“一首在想他”的、最隐秘的证据。
指尖划过那些简短的记录,仿佛就能触摸到一点点关于他的真实。
然而,这份隐秘的关注,并非总是甜蜜的。
比如现在。
下午自习课前的短暂休息时间。
林晚刚从洗手间回来,走到教室门口,脚步就顿住了。
顾屿的座位旁,站着隔壁班的班花苏晴。
苏晴人如其名,笑容明媚,声音甜美,此刻正拿着一本习题册,微微倾身,指着上面的题目向顾屿请教。
顾屿侧坐着,背对着门口的方向。
林晚能看到他微微仰起的侧脸,线条清晰流畅。
他嘴角噙着一点浅淡的笑意,耐心地讲解着,修长的手指在纸上轻轻点划。
阳光勾勒出两人靠得很近的剪影,姿态随意又和谐。
苏晴时不时点头,长长的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发梢几乎要扫到顾屿的手臂。
她偶尔会发出一声恍然的轻叹,看向顾屿的眼神里,毫不掩饰地带着崇拜和亲近。
林晚站在教室门口冰冷的阴影里,像被施了定身咒。
胸口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有些透不过气。
握着门框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掐进掌心的软肉里,带来一阵清晰的刺痛。
教室里很安静,苏晴那带着点撒娇意味的声音清晰地飘过来。
“顾屿你好厉害呀,这道题我想了好久呢!”
“原来是这样啊,你讲得真清楚!”
每一个字,都像细小的针,扎在林晚的心上。
酸涩的感觉,如同潮水般无声地蔓延开来,瞬间淹没了刚才那些因记录“情报”而滋生的微小喜悦。
她看到顾屿似乎被苏晴的话逗笑了,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侧脸的线条更柔和了几分。
林晚猛地低下头,像是怕被什么灼伤眼睛。
她没有走进教室,而是转身,逃也似的快步走向走廊尽头的开水房。
她需要一杯冷水,来浇熄心底那团莫名燃起的、令人烦躁的火苗。
开水房空无一人。
她拧开水龙头,冰凉的冷水哗哗流出。
她用双手捧起水,用力拍打在脸上。
冰冷刺骨的感觉让她打了个哆嗦,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清醒。
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带着一丝狼狈的自己。
刘海被打湿了,凌乱地贴在额角,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像无声的眼泪。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底翻腾的酸涩。
有什么资格难过呢?
她和顾屿,不过是同班同学。
他对谁都那么友善,苏晴那么漂亮开朗,向他请教问题再正常不过。
她呢?
她只是一个躲在角落里,连目光都不敢太过放肆的…影子。
镜子里的人,嘴角努力向上扯了扯,想挤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那份“一首在想他”的心事,在这一刻,尝到了第一丝苦涩的滋味。
像一颗包裹着糖衣的药丸,糖衣融化后,露出了里面难以下咽的真相——她的想念,她的关注,只是她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而他,对此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