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碎裂声炸响的刹那,苏云筑抓起柜台下的鸡毛掸子冲向前厅。
胎记残留的灼热感让她脚步发飘,险些撞翻门口的青瓷鱼缸。
“三舅公您仔细瞧瞧,这貔貅尾巴上的裂痕分明是旧伤。”
她将碎成三瓣的摆件拼在红丝绒布上,指尖拂过断面时悄悄蹭了点桂花蜜。
“前些天您说想请个护宅的物件,我特意从库房翻出这件北宋年间的……”殡仪店老板举着放大镜的手突然顿住。
蜜色糖浆渗入石缝,在阳光里凝成琥珀状的光晕,竟真显出几分古朴包浆的质感。
“倒是和宋徽宗那幅《祥龙石图》的纹路相似。”
三舅公浑浊的眼睛骤然发亮,拐杖咚咚戳着地砖。
“小苏啊,这宝贝你开个价……”苏云筑用抹布遮住掌心渗出的冷汗。
胎记边缘的金线微微发烫,她突然想起昨夜冰花里闪过的水墨符咒,脱口道:“拿您店里那套青玉压襟来换如何?
听说您祖父当过前清的殓葬师……”暮色西合时,苏云筑瘫在藤编摇椅上数着今天的战利品。
五斗橱最上层抽屉里,青玉压襟正和修真界的冰魄珠挤作一团。
阿茶对此嗤之以鼻:“拿灵虚观的玄霜露换殓尸人的物件,你倒是会做蚀本生意。”
“可李大娘说三舅公的压襟救过被拐的孩童。”
苏云筑咬开李大娘送来的艾草团子,清甜的豆沙裹着糯米香涌入口中。
胎记突然泛起暖意,她眼前闪过民国初年雪夜——穿灰布衫的老人用玉压襟撬开生锈的脚镣,背着冻僵的女童在乱坟岗狂奔。
茶柜某个抽屉发出老唱片卡壳似的咔嗒声。
阿茶沉默半晌,甩出本泛黄的账册砸在她膝头:“明日巳时会有群穿兽皮的小子撞破东墙,记得把仓库那罐苦丁茶摆到显眼处。”
这种预言式的提醒近来愈发频繁。
自从那日玉瓶认主,苏云筑发现胎记的金线会随着交易次数增长。
当她擦拭从魔法位面换来的水晶球时,甚至能听见里面封印的风精灵在哼安眠曲。
“云筑姐!
这个会下雨的玻璃球能便宜点吗?”
扎着脏辫的少女踮脚去够博古架顶层的商品,腕间兽骨手串撞得叮当响。
苏云筑望着她兽皮裙下若隐若现的电子表,突然理解阿茶说的“位面偷渡客”是什么意思。
“用你们部落的图腾石换怎么样?”
她故意晃动水晶球。
雨丝在球体内织成彩虹,风精灵的歌声让货架上的干茉莉纷纷扬起花瓣。
送走第八批客人时,斜阳正把“云间小筑”的匾额染成蜜色。
苏云筑蹲在门槛边喂流浪猫,发现琉璃瓦缝隙里钻出几株嫩芽。
外婆以前从精灵位面换来的月光藤,居然在水泥缝里开出了星星状的花苞。
“苏姑娘,鲜肉月饼刚出炉!”
李大娘挎着竹篮跨过青石板路,发髻上的木簪子沾着面粉。
她坚持用老式油纸包点心,说这样才有“旧时味道”。
胎记在闻到枣泥香时轻轻震颤。
苏云筑接过月饼的瞬间,忽然看到三十年前的模样。
穿蓝布衫的李大娘攥着粮票在供销社排队,把省下的白砂糖偷偷塞给咳嗽不止的茶铺老板娘。
——那是她记忆里年轻时的外婆。
“您发簪的木纹真特别。”
苏云筑鬼使神差地开口。
金线在腕间流转,她清晰看到木簪内部藏着圈年轮状的暗纹,像某种古老契约的印记。
李大娘笑着扶正发簪:“这是我爷爷用雷击桃木刻的,说是能……”玻璃门上的铜铃突然急响。
穿校服的小明举着手机冲进来,鼻尖几乎贴上柜台里那盆会变色的矢车菊:“云筑姐!
这花在抖音首播绝对能火!
你就说是新研发的转基因品种……”苏云筑用姜糖堵住他的喋喋不休。
自从用修真界的养料救活这盆花,它就会在听到《二泉映月》时变成忧郁的深蓝色。
有次阿茶喝多了梅子酒,花苞里居然飘出《梁祝》的旋律。
“这是云南深山里发现的变异种。”
她面不改色地扯谎,余光瞥见阿茶在墙上投出张牙舞爪的影子。
茶柜最底层的抽屉悄悄滑开条缝,露出半包准备砸向小明的陈年龙井。
好不容易送走哼着《孤勇者》的少年,苏云筑瘫在柜台后啃凉掉的月饼。
暮色中的茶铺像个光怪陆离的博物馆。
会报时的铜壶滴漏与智能音箱并肩而立;绣着符咒的香囊缠着蓝牙耳机线;最荒谬的是那台会说唱的自动收银机……之前从赛博位面换来的铁皮盒子,此刻正用机械音翻唱《青花瓷》。
当最后一道霞光消失在西山,苏云筑反锁店门的手指微微发抖。
胎记的金线己经蔓延到小臂,在黑暗中泛着极淡的莹光。
她摸黑打开密室暗门时,怀里的桂花蜜罐子突然变得滚烫。
阿茶柜门上的蛀洞正在吞吐绯色雾气,第七道雕着骷髅头的木门隐约浮现。
苏云筑握紧从老道那儿学来的凝冰诀,忽然听见茶柜深处传来玉石相击的脆响,与昨夜冰花中的符咒共鸣成某种神秘的韵律。
“子时三刻。”
阿茶的声音像蒙着层水雾,“把蜜罐放在……”柜门映出的血色月光突然扭曲成漩涡,苏云筑腕间的茶纹胎记骤然发烫。
她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见密室穹顶传来琉璃碎裂的声响。
无数闪着微光的碎片纷扬落下,每一片都映出不同位面的剪影。
苏云筑下意识伸手去接坠落的光斑,指尖触到碎片的刹那,整间密室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嗡鸣。
挂在墙角的铜算盘自己跳进她怀里,十二档檀木珠噼里啪啦地列阵,竟将琉璃碎片吸进空着的第五档。
“灵启境的小东西也敢逞英雄?”
阿茶震得整个柜体都在摇晃,最上层三个抽屉同时弹开,飞出捆扎着红绳的旧账本。
泛黄的纸页哗啦啦翻动,将剩余的光斑尽数收进“丙寅年”的墨字里。
苏云筑瘫坐在青砖地上,发现怀里的蜜罐不知何时开了封。
琥珀色的桂花蜜正顺着罐口金线游走,在她左腕胎记上凝成半枚枫叶状的印记。
“灵智共享开始了。”
阿茶的语气难得严肃,柜门缝隙渗出几缕沉香,“每缔结十件契约物,你的感知就能穿透百年光阴。”
苏云筑摸到被蜜渍黏住的发梢,突然想起白天青玉压襟传递的雪夜记忆。
“所以我能看到物品经历过的......不止。”
茶柜深处传来瓷器相碰的脆响,“等突破银牌云使,你甚至能借契约物的眼睛观察现世。”
最右侧抽屉突然吐出块巴掌大的铜镜,镜面映出殡仪店柜台上静静躺着的青玉压襟,三舅公正用绒布擦拭它,浑浊的眼泪跌碎在蟠龙纹上。
铜铃突然在头顶炸响。
苏云筑几乎是滚着撞上红木柜台,打翻了准备当宵夜的酒酿圆子。
瓷勺在青砖地上转着圈,甜汤渗进地缝时,她清晰听见某种类似小兽打嗝的吞咽声。
“子时过半还敢敲门?”
阿茶柜门上的蛀洞喷出几颗火星。
苏云筑攥紧胎记发烫的位置,从门缝望出去时瞳孔猛地收缩。
月光把男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鸦青色长衫下摆扫着青石板,腰间悬着的虎符撞在鎏金怀表上,发出某种奇特的共鸣。
“深夜叨扰,姑娘见谅。”
他的声音像雪落在松枝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叩了叩玻璃。
“听说贵店收民国三十八年的契约书?”
苏云筑瞥见对方虎口处的旧伤——结痂的形态竟与茶柜第七道木门的雕花纹路重合。
她故意将门链卡在第三格,露出半张脸时闻到极淡的沉水香,混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本店只收有故事的老物件……”她模仿外婆记账时的口吻,余光瞥见阿茶在墙上投出扭曲的阴影。
茶柜最底层的抽屉裂开条缝,修真界换来的捆仙索正贴着地砖游走。
男人从怀中取出个缠丝玛瑙盒,开盒时溢出星屑般的蓝光。
“前日收的汝窑天青釉盏,缺了片莲花托。”
他拈起瓷片的角度很特别,月光穿过缺损处,在地面映出半枚与苏云筑胎记极其相似的茶纹。
柜台里传来窸窣响动。
上个月从古言位面换来的点翠凤钗突然立起来,钗头珍珠滚落到苏云筑脚边。
她蹲身去捡时,清晰听到珍珠里传来声女子的叹息,与玛瑙盒中的瓷片震颤出相同频率的涟漪。
“您开价?”
苏云筑首起身,将珍珠按在胎记上。
金线突然缠住她的无名指,在皮肤上烙出个极小的“契”字。
男人用怀表链缠住虎符,表盘反光晃过她手腕:“听说掌柜前日收了套雷击木的物件?”
他说话时,檐角月光藤的星形花苞突然集体转向店铺方向,在夜风里绽出戒备的荧光。
玻璃门上的铜铃无风自动,奏出半阙《雨打芭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