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宫里闷得像个大蒸笼,养心殿的龙涎香在热气里化成一层淡青的烟雾,飘在空中,像雾像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雍正搁下被汗水浸湿的奏折,眉头紧皱,眼神却追着那背影出神。
刚才那个叩首离开的老臣子——瓜尔佳大人,素来以稳重著称,今天竟在御阶上踉跄了一下,帽子上的花翎跟着一晃一晃,像受惊的鸟扑棱了两下,差点没掉下来。
“夏一。”
皇上嗓音凉得像冰。
一个黑影无声跪下,“奴才在。”
“去西南,查查瓜尔佳家的二格格——文清。”
雍正眼神凌厉,“看看她到底哪儿特别。”
他话音刚落,就吩咐苏培盛:“把在外头候着的菀嫔叫进来。”
不多时,珠帘轻响。
甄嬛换了身素净的衣裳,端着食盒走进来,盈盈一拜:“臣妾炖了参汤,想着皇上这几日操劳辛苦……”雍正头也没抬,只淡淡道:“搁着吧。”
手里的朱笔“唰”地一下,在奏折上划出一道红痕,气势逼人,“朕还有事,退下吧。”
甄嬛微微一怔,但还是行礼退了出去。
殿门合上的一刻,雍正忽然把那参汤往外推了推。
今日这木兰香的味道,平常他最喜欢,可不知怎么的,今天一闻,竟莫名想起了奏折里那个被刻意抹去的名字——文清。
几日后,夏一回来了,袍角还带着西南的晨露味儿。
他把一卷画轴呈上,说:“二格格常年佩戴香囊,体带异香,非脂粉所致。”
雍正打开画卷。
少女身着青布衣衫,背着药篓从山林里走来。
鬓边插了朵野花,衬得肌肤白得像雪。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带着天真笑意的大眼睛,干净得能照见人心。
阳光透过她指尖洒下,仿佛那一瞬间,连画里都透着香。
雍正手指一紧,喉结微动:“就这?”
夏一认真答道:“真人比画上好看多了。
她笑起来……连山里的小鹿都跑来舔她手心的果子……啪!”
朱笔折了。
皇上眼底浮出一抹压不住的怒气,像是猎豹盯上了另一个靠得太近的同类,“你倒是看得仔细。”
夏一还不知危险临头,老老实实说:“画这幅像时,那香味一首在,我怕是染上了……”他话没说完,就见皇上眼神一沉,猛地把笔在纸上扎了个洞。
“你在瓜尔佳府待了多久?”
声音轻,却像刀子贴着皮肤走。
“三……三天。”
夏一这才意识到气氛不对,结结巴巴,“奴才只是为确认那香……来人!”
雍正一声暴喝,檐下的燕子都吓得飞了起来。
“拖下去,打!”
宫墙之外传来板子的声响,夏一的惨叫被老暗卫用手巾堵住嘴。
老暗卫边往他伤口上抹药边叹气:“傻小子,皇上不是气你查得慢,是吃醋了啊。”
那晚,养心殿一夜未熄灯。
雍正坐在灯下,桌上摊着文清的画像。
旁边是一页被烧得只剩半截的宣纸,边角卷曲焦黄,上头墨迹凌乱、字迹歪斜,写着:“剜了那暗卫的眼……香囊必须毁掉……西南到京,三月,为何?”
最下头一句墨迹还未干:“——朕是天子,岂会为一个小女子乱了心!”
但他瞥见画像中少女那双干净澄澈的眼,又猛地合上日记,低声传令:“来人,立即传旨——瓜尔佳文清,即日入宫伴驾。”
而此时,千里之外。
西南的小院子里,文清正从后院摘香草。
她腕上常戴的鎏银香囊“啪”地一声断了,里头晒干的木樨花和龙脑香撒了一地。
香气太浓,把屋里的画眉鸟都惊得扑腾起来。
她蹲下身去捡,窗子却突然被风吹开,桌上那角被撕破的画像残页,飞了起来,一路卷向北方。
紫禁城的夜下起了暴雨,雨滴“啪啪”打在琉璃瓦上,雍正突然捂住跳个不停的右眼。
钦天监曾说过,这是“天目动”——预示命中注定之人即将出现。
他冷哼,把卜象的纸一把撕碎。
可他没注意到,那张耳垂上带红痣的画像残页,竟被他下意识塞进了贴身香囊里——就贴在心口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