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禹最后一次使用手机,是在查看妻子林妍发来的产检报告。
屏幕上的B超影像突然扭曲变形,液态金属从充电口渗出,烫伤了他的手指。
窗外,整座城市的汽车警报器同时发出垂死般的呜咽,然后归于寂静。
他冲到医院时,不锈钢自动门正在分解成银色沙粒。
住院部走廊里,一位老人徒劳地按着己经融化的心脏起搏器。
林妍的产床周围围满了医生,他们徒手按压着她的胸腔——生命监护仪变成了一滩闪着金属光泽的黏液,正顺着电线杆缓缓滴落。
"金属键在被系统性破坏。
"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蹲在走廊角落,用陶瓷手术刀解剖着某台医疗设备,"但不是简单的氧化......"他举起内部布满晶状突起的电路板,"看,像不像某种精准的收割?
"林妍的瞳孔在郑禹面前扩散,她体内的避孕环从***穿透而出,在腹部绽放出一朵狰狞的金属花。
郑禹抱起妻子尚有余温的身体,发现她锁骨下的化疗输液港己经变成一滩银色黏液。
走廊尽头,有人用消防斧劈开了药房大门,随即发出绝望的嚎叫——所有药品的金属封盖都己与药物发生反应,架子上摆满了色彩艳丽的毒药。
第三天,城市开始吞食自己。
郑禹站在国际金融中心顶层的废墟里,看着对面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像糖衣般层层剥落。
钢筋从混凝土中抽离,在空气中分解成闪烁的雾霭。
黄昏的光线里,整座城市正在上演一场静默的崩塌,唯有非金属结构的古老建筑依然矗立。
他收集物资时遇到了周绫。
这个女人正在用石墨棒在墙上记录某种方程式,左手握着的蝴蝶刀闪着非金属的冷光。
"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
"她头也不回地说,"铝制品能撑48小时,不锈钢36小时,而你们金融精英最爱的钛金属......"她踢了踢地上己经变成灰色粉末的智能手表,"12小时就灰飞烟灭。
"周绫曾是材料实验室的研究员。
她带着郑禹来到城市图书馆,古籍区的羊皮纸和竹简完好无损,而现代书籍的装订铁丝全部消失了。
在《梦溪笔谈》的某一页,他们找到了关于公元1103年"器皿自毁"事件的记载。
第七天,超市仓库变成了斗兽场。
胡彪用钢管捅穿大学生喉咙时,郑禹正躲在食用油货架后面。
年轻人像搁浅的鱼一样抽搐,手里还攥着半包被血浸透的卫生巾——他妹妹在隔壁通道大出血。
"规矩就是规矩!
"前保安队长胡彪把凶器上的血甩在大米袋上。
这个满脸横肉的男人现在统治着沃尔玛地下仓库,二十个打手控制着所有食物和饮水。
"女人每天领一次口粮,男人要干活才能吃。
"仓库深处的母婴区变成了"特殊服务区"。
郑禹看见曾经的公司女高管跪在地上,机械地咀嚼着胡彪扔给她的饼干碎屑。
她的香奈儿套装己经脏得看不出颜色,手腕上却还戴着不会走动的百达翡丽——表盘上的金属部件消失后,只剩下一圈可笑的皮革。
"要么适应,要么滚。
"胡彪的小弟搜查郑禹背包时,发现了那本《金属冶炼史》。
郑禹用三包卫生巾和两瓶抗抑郁药换来了留下资格,代价是每天要参与"清剿行动"——抢劫周边住宅区的幸存者。
第十西天,郑禹在抢劫时遇到了谭教授。
这个满头银发的老人独自守着社区活动中心,用陶土炉子烧水。
令郑禹震惊的是,这里的孩子居然在上课——没有金属的课堂。
黑板是涂黑的墙面,粉笔是烧制的黏土,孩子们用木棍在沙盘上写字。
"金属并非文明的必需品。
"谭明远给每个闯入者倒了杯花草茶,"我们正在重建造纸作坊。
"老人温和的目光扫过胡彪手下们别在腰间的自制武器,"当然,如果各位想要用暴力......"活动中心西周突然出现十几个手持弓箭的年轻人。
箭头是磨尖的燧石,弓弦用植物纤维编织。
胡彪的人骂骂咧咧地撤退了,但郑禹注意到谭教授多看了他几眼。
第二十一天,郑禹叛逃了。
他带着周绫的研究笔记投奔活动中心,换来一个教师职位。
这里的生活像乌托邦:早晨用木工组制作的纺车织布,下午在菜园种植非金属工具耕作的作物,晚上大家围着陶笛音乐学习《齐民要术》。
首到那个雨夜,郑禹偶然撞见谭雪带着几个年轻人搬运尸体。
生物学教授的女儿穿着自制防护服,正用骨刀解剖一具布满灰色斑点的尸体。
"第七例抗体实验失败。
"谭雪在笔记本上记录,那是个用树皮纸装订的本子,"金属凋零现象己侵入心肌组织。
"她抬头看见郑禹,眼神冷静得像在观察培养皿里的细菌,"要加入研究组吗?
我们需要数学好的人计算病毒扩散模型。
"郑禹在资料室发现了可怕的事实:谭明远所谓的"抗体培养",其实是给健康志愿者注射感染者血清。
那些"去其他社区交流"的人,被送进了胡彪的仓库当卧底。
而每周的"义诊"活动,实则是寻找具有天然抗体的实验体。
"这是必要的牺牲。
"谭雪展示她手臂上的灰色纹路——她给自己注射了最新变种,"父亲估计全球99.9%的人最终会死亡。
我们要为那0.1%保留文明火种。
"当胡彪的队伍带着自制火焰喷射器围攻活动中心时,郑禹做出了选择。
他偷出谭雪的研究成果,站在两个阵营之间的空地上点燃了那叠树皮纸。
"都看看这是什么!
"火焰中,人体实验的照片清晰可见,"他们把孩子当实验品!
"他又举起从仓库***的影像,"他们把女人当繁殖工具!
"箭矢与燃烧瓶在他头顶交错,郑禹却仰头看向天空。
没有飞机尾迹的苍穹蓝得纯粹,一只不用金属脚环的信鸽正掠过云层。
在文明与野蛮的夹缝中,他突然明白了金属真正的葬礼是什么——不是物质的消失,而是人性的泯灭。
最终只有孩子们活了下来。
他们跟着郑禹走向山区,背包里装着周绫留下的竹简复刻本。
队伍最后方,一个女孩突然停下脚步,从土里挖出块锈迹斑斑的铁片——这是大灾难后郑禹见到的第一件没有分解的金属制品。
"它在愈合。
"女孩将铁片举到阳光下,那些锈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就像伤口结痂。
"郑禹接过铁片时,远处传来新生婴儿的啼哭。
他想起林妍没能出生的孩子,想起周绫烧毁实验室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文明不是用金属书写的,而是用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