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唤王守义。
他坐在审讯室里,依旧穿着那身深色的工作服,表情平静得近乎麻木,双手规整地放在腿上。
对于李锐的提问,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承认认识张维钧,因为他来殡仪馆做过“民俗调研”,还向他请教过植物问题,但否认案发当晚见过他。
他的不在场证明看似薄弱(独自在宿舍),却也无法被首接推翻。
案件似乎再次陷入僵局。
李锐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证据链虽然指向王守义,但缺乏一击必中的铁证——没有目击者,没有找到首接的毒药来源,没有监控拍到移尸过程,尼龙扎带太常见,泥土痕迹也只能证明他去过旧平房,而他完全可以工作理由解释。
陈静却再次翻看了张维钧关于“落花洞”村的研究笔记和相机里的照片。
照片里,有村落的景象,有村民模糊的身影,也有一些古老的仪式器物(可能是张维钧偷***摄的)。
其中一张照片,引起了陈静的注意:那是一个不太起眼的老人,正在村口打理一小片药草园。
老人手腕上,戴着一串用某种黑色种子串成的奇特手链。
陈静立刻调取了王守义接受问询时的监控录像截图,放大他的手腕——同样款式的黑色种子手链!
她马上查询了“落花洞”村的户籍信息,发现王守义的籍贯,正是这个村!
他是村里极少数走出大山、在外工作的人之一。
动机的拼图,终于完整了。
李锐和陈静再次坐在王守义面前。
这次,李锐没有急于提问,而是将那张老人照片和王守义手腕的截图放在了他面前。
王守义平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眼神深处掠过巨大的痛苦和……一种奇异的、被理解的释然?
长时间的沉默后,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疲惫,却带着一种执拗的坚定:“他该死。
他不是研究,是亵渎。”
“我们落花洞人,世代守着古老的规矩,对生死,对祖先,怀有敬畏。
我们的‘送灵’仪式,是为了让逝者安息,让生者得到安慰,不是拿来给他这种猎奇的人拍照、登报、哗众取宠的!”
原来,张维钧为了博取学术名声,不顾村民强烈反对,多次偷偷潜入,甚至用钱贿赂个别村民,拍摄了大量被视为极度禁忌的仪式细节,并在一本民俗杂志上发表,文中充满了主观臆断和猎奇式的描写,将庄重的仪式称为“原始巫术的活化石”。
文章发表后,引起了外界对村落的巨大误解和骚扰,村里老人倍感屈辱。
王守义年迈的父亲,也是仪式的主持者之一,因此气病交加,觉无颜面对祖先,不久便郁郁而终。
“我父亲一辈子守着规矩,清清白白,最后却成了别人书里的笑话……”王守义的声音哽咽了,“我跟张维钧吵过,求过他,让他收回文章,公开道歉。
他却笑我迷信、愚昧,说我是阻碍学术进步的绊脚石……知识?
他的知识就是用来伤害别人的吗?”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绝望的火焰,“他既然那么痴迷我们的‘死亡文化’,我就用我们的方式,‘送’他一程。
彼岸花,开在黄泉路旁,给他引路。
那种蕨,只长在最阴暗潮湿的坟头墙角,陪他作伴。
他脖子上的‘印记’,是我们对待严重亵渎者的一种古老惩戒的象征……我让他亲自体验了一下,他笔下那些‘原始’的东西!”
他用自己掌握的草药知识,提炼了毒素。
利用对殡仪馆无人能及的熟悉,策划了这一切。
他选择将尸体放回停尸台,是因为他认为,只有在那里,在死亡被正式承认的地方,他的“审判”才真正完成。
审讯室里久久沉默。
王守义的叙述里,没有疯狂的快意,只有一种沉重的、与绝望混合在一起的“执行家法”般的悲凉。
证据链终于闭合。
王守义认罪。
雨彻底停了。
清晨的阳光刺破云层,照亮了市局大楼。
李锐递给陈静一杯豆浆:“案子破了,心里却更堵得慌了。”
陈静接过,热气氤氲了她的镜片:“悲剧的种子,早在偏见和傲慢被播下时就种下了。
王守义选择了最错误的方式去维护他心中最珍贵的东西。”
“下一个案子,希望阳光能照到的地方多一点。”
李锐喝了一大口豆浆,叹了口气。
陈静望向窗外逐渐苏醒的城市,轻声说:“只要人心还有暗角,我们的工作就永远不会结束。
不是吗,李队?”
他们的身影被拉长在走廊里,走向下一个未知的案发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