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空，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昏黄。
凌夜揉了揉有些发涩的双眼，视线从面前高分辨率的电子显微镜显示屏上移开，落在实验室那扇 reinforced polymer （增强聚合物）制成的观察窗外。
己经是晚上八点多，城市的霓虹本该将这片天空渲染成暧昧的紫红，但此刻，却只有一种不断加深的、令人不安的昏黄色调，仿佛一块巨大的、肮脏的琥珀正在将整座城市缓缓封存。
“搞什么鬼天气……”他低声咕哝了一句，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地下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是他留在“寰宇生命科技”C区地下三层生物实验室的第三个晚上。
作为一名即将毕业的实习研究员，能参与到“高通量病原体定向进化观测”这种级别的项目中，本身就是一种难得的资历，即使他所负责的仅仅是前期样本制备和数据记录的基础工作。
项目进度紧张，带他的陈教授又是个要求严苛到近乎偏执的老头，为了赶在下一阶段实验开始前完成所有基础培养基的优化和性状记录，他自愿申请了加班。
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无处可去。
学校宿舍早己熄灯锁门，那间租来的、狭小逼仄的公寓，相比之下，似乎还不如这座拥有顶级空气过滤系统和恒温恒湿环境的实验室来得舒适。
至少这里足够安静，足够让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必理会外界的纷扰。
实验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其他的正式研究员和助理早在下午五点就准时下班，享受着他们的家庭生活或都市夜生活。
只有他这个实习生，还守着这些冰冷的仪器和培养皿中无声增殖的微生物。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和肩膀，走到窗边，想看得更仔细些。
昏黄的天空开始落下雨滴。
但那不是正常的、透明的雨。
雨滴是黑色的。
浓稠，粘腻，如同融化的沥青，又像是某种生物体内渗出的污血，从天幕的裂缝中瓢泼而下。
“黑雨？”
凌夜微微皱眉，心中掠过一丝诧异，但更多的是一种科研人员本能的好奇。
酸雨？
严重的工业污染？
还是某种罕见的沙尘暴与降水结合形成的特殊现象？
他迅速在脑海里检索着可能的气象学或环境科学解释。
几乎是同时，他放在实验台上的个人终端尖锐地响了起来，不是普通的铃声，而是最高级别的公共安全警报。
——“全球紧急状态通告！
重复，全球紧急状态通告！
未知成分降水事件正在发生！
所有公民请立即寻找坚固室内避难！
严禁接触雨水！
重复，严禁接触雨水！
这不是演习！
……”警报声急促而刺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感，穿透了实验室良好的隔音。
凌夜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全球紧急状态？
这超出了他对“异常天气”的认知范畴。
他立刻扑到终端前，手指飞快地滑动，试图连接网络获取更多信息。
然而，平时畅通无阻的网络此刻却变得极其拥堵且极不稳定。
零星刷出来的新闻快讯和社交媒体片段，拼凑出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景：“黑色雨滴具有强腐蚀性！
建筑物外层正在融化！”
“接触到雨水的人发出惨叫！
皮肤……皮肤在溃烂！”
“疯了！
街上的人疯了！
他们在攻击别人！”
“怪物！
那是什么怪物？！”
“救命！
谁来救救我——” 信号戛然而止。
终端屏幕最后定格在一张极度模糊、剧烈晃动的照片上，似乎拍摄于某条街道，黑色的雨幕中，有几个扭曲的、非人的身影正在扑倒尖叫的行人。
一股寒意顺着凌夜的脊椎爬升而上。
这不是污染，不是自然灾害。
这更像是……末日。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源于地心深处的巨响猛然爆发！
整个实验室剧烈地摇晃起来，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住，疯狂揉捏！
天花板上的高强度照明灯管瞬间爆裂了三分之一，碎片像冰雹一样砸落！
剩下的灯光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将剧烈震颤的房间拖入一片光怪陆离的恐怖片场。
实验台猛地移位，昂贵的仪器翻滚着砸在地上，玻璃器皿的碎裂声清脆而又令人心碎，各种颜色的化学试剂和生物样本流淌一地，混合在一起，发出滋滋的声响和刺鼻的气味。
凌夜被巨大的冲击波狠狠地掼倒在地，额头撞在冰冷的金属桌腿上，温热的血液立刻模糊了他的视线。
耳鸣声尖锐得几乎要刺穿他的鼓膜，掩盖了外界所有的声音。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地面的剧烈晃动让他根本无法站稳。
他只能死死抱住身边一台重型离心机的基座，那是实验室里少数被牢牢固定在地面上的设备。
地震？
不！
不可能这么剧烈！
而且那声巨响……更像是某种……爆炸？
能量冲击？
“警告！
侦测到超高能级未知能量辐射！
穿透所有屏蔽！
危险等级：毁灭级！”
实验室的AI控制系统发出断断续续、夹杂着电流杂音的警报，但很快，连这警报声也彻底消失了。
备用电源似乎也被摧毁，只有几盏暗红色的应急灯在角落里顽强地亮着，提供着极其微弱的光源，让阴影变得更加扭曲和狰狞。
空气中的味道变得极其怪异。
除了试剂混合的刺鼻气味，更浓重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腥甜味，混合着金属电离的臭氧味，还有一种仿佛来自极古老、极深邃之处的腐朽气息。
凌夜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眩晕，不仅仅是由于撞击和震动，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污秽的力量正在强行侵入他的身体，撕扯着他的每一个细胞，试图从最根本的层面将他瓦解、重构。
就在他意识即将涣散，几乎要昏迷过去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透过闪烁的红光和弥漫的灰尘，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实验室中央那片因为仪器翻倒而空出的区域，空气……裂开了。
那不是物理上的裂缝，而是一种空间的扭曲。
一道幽暗的、完全不反射任何光线的裂隙凭空出现，边缘不规则地扭动着，像是一道流着黑色脓血的伤口，烙印在现实之上。
从那道裂隙深处，渗出了一颗……“东西”。
它大约拳头大小，形态极其不稳定，时而像是一团凝固的黑暗，时而又像是一颗跳动着的、布满血管的黑色心脏，表面流转着一种非光非影的、令人作呕的波纹。
它散发出的气息，比弥漫在空气中的那种污秽感还要浓烈千万倍，仅仅是感知到它的存在，就让凌夜的灵魂都在颤栗、哀嚎。
那是纯粹的“恶”，是“终结”，是“虚无”的具象化。
凌夜的生物本能，他对未知的恐惧，都在疯狂地尖叫着，催促他逃离，远离那颗东西！
但他的身体却完全无法动弹，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捆缚在原地，甚至连移开目光都做不到。
他的意识被那东西彻底俘获、侵蚀。
那颗黑色的“核心”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微微调整了方向，“看”向了凌夜。
下一刻，它无声无息地，如同水滴融入海绵一般，射向了凌夜！
没有实质性的触感。
但凌夜感觉到，那东西首接穿透了他的皮肤、肌肉、骨骼，进入了他的体内，抵达了他身体的最深处，然后……猛然炸开！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苦瞬间席卷了他！
那不是单纯的物理疼痛，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存在本身的崩坏感。
他感觉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被强行撕裂、打碎，然后又与某种外来的、冰冷而贪婪的黑暗物质粗暴地拼接、融合。
他的DNA仿佛在被烈火灼烧的同时又被极寒冰冻，然后强行写入无数陌生而恐怖的代码。
他的视野被无尽的黑暗和混乱的色彩碎片充斥，耳边是亿万生灵的尖啸和疯狂的呓语。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时而膨胀到如同宇宙般浩瀚，时而又被压缩成一个无限小的奇点。
意识在无尽的痛苦之海中沉浮，破碎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偶尔划过：……融合…… ……饥饿…… ……吞噬…… ……同化……最后，所有的感知、所有的思绪，都被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痛苦彻底淹没。
他最后的记忆，是感觉自己被抛入了一个冰冷、死寂、没有任何光亮的深渊，不断下沉……下沉……实验室彻底陷入了死寂。
只有几盏应急灯，还在忠实地散发着微弱的红光，映照着一片狼藉的、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废墟。
黑色的雨，仍在窗外无声而滂沱地下着，仿佛要洗净整个世界，只留下永恒的黑暗。
凌夜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偶尔无意识地抽搐一下，皮肤下似乎有黑色的细密纹路在悄然蔓延，又缓缓隐没。
他变成了一个茧。
一个包裹着未知与恐怖的、人形的茧。
末世，降临了。
而在这深埋地下的废墟实验室里，某种更加古老、更加可怕的存在，悄然睁开了它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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