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覆盖在眼睛上的手，仿佛不是他自己的，沉重、冰冷，隔绝了破败的茅草屋顶，也试图隔绝这荒诞到令人发指的现实。
明渊仙尊，不，林凡。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像一尊彻底风化的石雕，连神魂的颤抖都似乎停滞了。
唯有意识深处，那个花里胡哨、不断闪烁着“恭喜完成任务！”
“功德+10！”
字样、甚至还自带廉价彩带特效的系统界面，在顽固地提醒他——你没死，你只是换了一种比形神俱灭更惨烈的方式活着。
“卓越的喜剧潜力？”
“仙尊落魄之今天是个好日子？”
“鬼畜视频？！”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捅穿他残存的高傲，再狠狠搅动。
万载修行淬炼出的道心，此刻裂痕遍布，簌簌往下掉着渣滓。
他甚至能听到那崩裂的脆响，在他空荡的识海里反复回放。
逆天改命时，天道雷罚不曾让他屈服。
鏖战魔尊时，神魂重创不曾让他退缩。
可现在……他只想就这么躺着，永远不要再醒来。
或者，让那两个嘲笑着离开的蝼蚁再回来，干脆给他个痛快。
然而，身体的感受却无比真实地在背离他悲怆的意志。
那股系统注入的暖流虽微弱，却异常精纯温和，远超他想象中那等“邪术”该有的效果。
它不急不缓地流淌过断裂的胸骨、破裂的脏腑、淤塞的经脉，所过之处，剧痛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细微却坚定的麻痒生机。
这感觉……竟有几分上古疗伤圣药“甘霖咒”的韵味，只是效力万不存一。
但这确确实实，是在修复这具破烂不堪的躯壳。
他恨这修复！
这修复是他用仙尊尊严换来的！
是他讲了那个关于蠢狗和它“亲爹腿骨汤”的拙劣笑话换来的！
羞耻感几乎要淹没残魂。
就在这时——“嗡……”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欢快节奏感的嗡鸣，自系统界面传出。
紧接着，那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副毫无波澜却硬要装出热情洋溢的调调：“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趋于稳定，符合‘积极创造欢笑’基础标准。
为辅助宿主更好适应新身份，开启‘功德小助手’语音提示功能！”
“让我们一起，把欢笑洒满修仙界吧！
加油哦~”林凡（明渊）盖在眼上的手指猛地一蜷。
闭嘴！
他在心里无声地咆哮。
然而，系统显然不具备读取宿主内心拒绝的功能，或者说，读取了，但根本不在乎。
“叮！
温馨提示：距离日落尚有三个时辰。
据分析，膳堂用饭时段是外门弟子聚集、情绪放松、易于产生‘欢笑功德’的黄金时间哦！”
“叮！
建议方案一：可前往膳堂，复述‘灵风犬追尾’笑话，扩大影响范围。
预估可获得功德点：5-20点。”
“叮！
建议方案二（新）：扮演因重伤导致行为异常，如平地摔跤、吃饭糊脸、与灵禽无障碍交流等，营造‘憨傻’人设，可持续收获同门‘关爱’笑声。
预估功德点：10-30点/次。”
“叮！
建议方案……”一条条“丧权辱尊”的建议如同冰冷的刑具，在他意识里轮番展示。
仙尊的残魂在剧烈挣扎，傲气与求生欲在进行一场无声而惨烈的厮杀。
不去！
宁可死！
……但这具身体，确实在好转。
而且，那“功德点”似乎真能兑换实质性的东西？
若是能快速恢复修为……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恢复修为做什么？
再去给人讲笑话吗？！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牵动内腑，又是一阵闷痛，却也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瞬。
不对。
此事绝非寻常。
天道雷罚之下，魂飞魄散才是归宿，怎会无端魂穿？
这所谓的“功德系统”，其运作方式闻所未闻，以“笑”为功德？
简首滑天下之大稽！
背后定然藏着极大的阴谋或是……他无法理解的规则。
必须弄清楚！
而弄清楚的前提是——活下去。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他万载苦修方登仙尊之位？
就此湮灭，他如何甘心？！
恨意、不甘、屈辱、探究、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求生本能，最终搅拌成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盖在眼上的手挪开。
屋顶的蛛网依旧在晃。
屋外的风穿过破洞，发出呜呜的哀鸣。
一切都没变。
但有些东西，己经彻底碎了，捡不起来了。
他撑着依旧疼痛的身体，一点点，挪动着坐起身。
每动一下，骨头都在***，但比之前那种濒死的无力感，己是天壤之别。
他低头，看着这双属于“林凡”的手，瘦弱，粗糙，沾着血污和泥灰。
这不是他的手。
他的手指节分明，莹润如玉，一念可掐星辰，一掌可覆山河。
而现在……他慢慢收拢手指，攥成拳头，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然后，他尝试着，按照林凡记忆里最基础的方式，引气入体。
过程艰涩无比，这具身体的灵根资质差得令人发指，天地间的灵气对他爱答不理。
好不容易捕捉到一丝，纳入体内，运行得也如同老牛拉破车。
但，终究是能修炼了。
而且，他敏锐地察觉到，那系统奖励的“疗伤灵效”并未完全散去，仍有残存药力滋养着经脉，使得灵气运行时，痛苦减轻了许多。
这系统……虽***，但给的东西，似乎是真的？
就在他心思微动，试图更仔细内视那系统界面时——“哐当！”
破旧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打断了屋内死寂的沉思。
一个胖硕的身影堵在门口，几乎遮住了门外所有的光，投下大片阴影。
来人身着外门执事服饰，面色不耐，手里拎着一个粗糙的木桶，里面是半桶浑浊不堪、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液体，散发着难以形容的馊臭和药草混合的怪味。
“林凡！
没死就吱声！”
胖执事粗声粗气地吼道，目光嫌弃地扫过屋内，“算你命大！
这是杂役处熬废的药渣混了涮锅水，管事开恩，赏你的！
赶紧喝了，别死屋里给我们添麻烦！”
说着，他像泼脏水一样，将那木桶“咚”地一声扔在门口，溅出的几滴液体落在地上，嗤地冒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白烟。
“真是晦气！”
胖执事骂骂咧咧，转身就要走，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染上穷酸气。
林凡（明渊）抬起头。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里，不再是空洞和绝望，也不再是林凡以往的怯懦。
那是一种极致的、压抑到扭曲的冰冷。
属于仙尊的威仪即便只剩下万分之一，落在凡人眼中，也自带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
胖执事莫名觉得后颈一凉，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正好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胖执事心里莫名一突，有种被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盯上的错觉，但再看时，那少年只是低垂着眼，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
“看什么看？
还不快谢恩！”
胖执事强压下那点怪异感，色厉内荏地吼了一句，加快脚步走了。
茅屋再次恢复寂静。
只有那桶散发着恶臭的“赏赐”，无声地彰显着这具身体主人曾经的地位。
林凡（明渊）的目光，落在那桶东西上。
良久。
他极其缓慢地、挣扎着，从硬板床上挪下来，双脚落地时，虚软得几乎站立不稳。
他一步一步，挪到那木桶边。
馊臭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低头，看着桶里浑浊的倒影。
那张属于林凡的、陌生而稚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然后，他伸出手。
不是去拿那木桶。
而是——运转起体内那丝微薄得可怜的灵气，汇聚于指尖。
对着那桶馊水，极其生疏地，掐了一个复杂、古奥、甚至带着一丝神圣意味的诀印。
那是仙界净尘咒的起手式。
用于涤荡仙宫尘埃，净化灵泉微瑕。
仙尊的潜意识里，无法容忍此等污秽之物存在于他的视线之内，哪怕只是暂时的。
然而，灵气太弱，法诀太过高阶。
“噗”的一声轻响。
指尖那点微光闪烁了两下，如同风中残烛，倏地熄灭了。
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净尘咒，失败了。
他保持着掐诀的姿势，僵在原地。
意识深处，那该死的系统语音，沉默了一瞬后，竟然又“叮”了一声，用一种试图安慰实则更扎心的语气提示：“检测到宿主尝试使用超纲术法处理生活问题，虽未成功，但积极面对困境的态度值得鼓励！
奖励功德点+0.1（鼓励奖）。”
“温馨提示：当前阶段，建议宿主采用物理搬运方式处理废弃物哦~……”林凡（明渊）缓缓地、缓缓地收回了手。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悠长而压抑，仿佛要将这茅屋中所有的霉味、血腥味、还有那桶馊水的恶臭，全都吸入肺腑，刻进魂灵深处。
今日之辱……他再度睁开眼时，眼底己是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他看也没再看那桶东西一眼，转身，一步步挪回那张硬板床。
重新躺下。
拉过那床散发着酸腐气味的薄被，盖过了头顶。
将自己彻底埋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
仿佛这样，就能隔断这一切。
屋外，夕阳的余晖终于挣扎着穿透破窗，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几块黯淡的光斑。
光斑边缘，恰好落在那只被遗弃的木桶上。
桶沿上，一只苍蝇嗡嗡地盘旋着，最终落了下去。
仙尊道心崩陨的第一日。
在馊水的恶臭与系统0.1功德点的“鼓励”中。
缓缓落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