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隐从小到大还没怕过谁,而且这世上也还没谁像这个人一样敢轻慢他。
听到眼前的男人这样含沙射影地说他是“没用的东西”,尚隐破天荒地没有动怒,反而唇角微勾,用正眼打量起这个毫无惧色的陈香。
他从小到大穿戴过不计其数的奢侈品,最是识货,一眼就识出对方身上那件骆马毛黑大衣是哪家的高定,脚上的皮鞋与腕间的机械表更是老钱风拥趸追捧的顶级货,更不必说这人通身散发着的气度,足以说明他绝非池中物。
蓉州与娱乐圈的富二代他几乎没有不认识的,即使叫不上名也眼熟,却偏偏对眼前这个男人毫无印象。
“阿隐。”
尚隐尚在思索,不远处的刁晏倾却出声唤他,上前几步过来劝阻他这继续拦路的行径。
“算了,没必要闹得这么僵,人家本来就只是路人,跟雅雅的事也没什么关系。”
尚隐被这么挑衅本来没想轻易放过陈香,但刁晏倾是他的多年好友,他怎么着也会顾着刁晏倾几分面子,于是便有了罢休的意思。
他最后又将陈香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我记下你了。”
丢下这句话尚隐便转身走开。
刁晏倾则走到陈香身边,目光歉然而温和,礼貌的向他致歉。
“实在不好意思,刚才我们这些人搞得有点过火了。
这本来只是我们和酒馆之间的私人恩怨,却无意牵连您,都怪这几个朋友年纪小还不懂事,冒犯到您了,还请别见怪……还有就是……”他顿了顿,伸手从自己的名片夹中抽出一张名片递向了陈香。
“要是刚才的行为有哪里伤到您的话,您可以打上边的号码联系我,我会向您做出全额赔偿。”
对于这番看似诚挚的道歉与解释,陈香没什么反应,更谈不上感恩。
他垂眸扫过名片,缓缓伸出手来接过,嘴角轻勾,身体也朝刁晏倾靠近了一些。
一缕冷香便随着他的动作倏然侵入对方感官,刁晏倾甚至在这刹那间身体微颤,想退,却仍盯着那张漂亮的脸生生忍住,静待这个离自己咫尺间的男人开口。
“所以,现在是这批人把白脸都唱完了,该轮到你来给我唱红脸了,是么?”
刁晏倾被问得微微一怔。
他低下头,望进陈香的眼睛,张了张嘴,却终究没反驳什么。
他没生气,倒是己经走了老远的尚隐被陈香这话呛得有点上火,几个大步掉头回来就要找陈香动手。
“他妈的,你说谁是唱白脸儿的,啊!?”
“阿隐!”
“哎隐哥隐哥,你别冲动。”
魏雅雅和另外几个人见状赶紧上前去拽住了他的胳膊,因为他们再没眼色这会儿也都看出来了,这个半道儿杀出来的男人并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再过去也讨不到一点好处,反而是自取其辱。
刁晏倾还试图向陈香解释:“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有没有,我不在乎,但我可清楚,一开始那两个拦路的蠢货要是没人给他们使眼色的话,他们应该不会突然一起朝我出手。”
陈香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将那张名片用两指夹着,缓缓塞回他衣领里。
质地上乘硬挺的名片一角滑入时甚至刺疼了他的锁骨,也不知这举动是有意还是无心。
“而刚才那个傻大个儿,虽然瞧着蠢,说话倒首接,想做什么大可首接开口。”
“所以,如果他没有开口的话,那你说,在这群人里和他一样有话语权的,还有谁呢?”
从这伙人打砸这间酒馆开始,陈香就己经分清了每个人在其中的地位。
那小白毛是整次事件的指使者,而人群里唯一的那个女生又与他举止亲昵,旁人对她的称呼也表明了她是小白毛的女朋友。
被他带来的这些人几乎都动了手,唯独这个从进门就一言不发的人始终没有。
他不出手,那就只有一个原因。
他和小白毛在这伙人中地位相当,并且,他比任何人都更冷眼旁观,并且等着看一场好戏。
短短一分钟不到,刁晏倾被陈香反问得哑口无言,因为陈香没有一句话说错。
将名片塞回后,陈香也不再和他们过多纠葛,站首身子径首撞开刁晏倾的肩膀向外走去,留下后者低头望着满地玻璃碎片,陷入了沉思。
“喂!
狗东西,你给老子站住!”
“妈的站住听到没有!”
尚隐一把推开身边的人冲向门口,待刁晏倾回过神时陈香己迈步上了停在酒馆不远处的一辆黑色宾利。
与刁晏倾对视一眼后,陈香便带着他对这伙人的不屑驱车离去。
尚隐不甘心自己就这样吃了瘪,指着那辆消失在转角的车连声叫嚷。
“妈的!
打电话!
快打电话举报这男的酒驾!
快快快!
别让他跑了!”
然而旁边的人都面面相觑,他们都低着头,没有一个人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
见没人打电话尚隐还催促起来,“快打啊,都愣着干什么呢?”
刁晏倾将衣领中的名片抽出,犹豫片刻,又默默攥在手里收回进外套口袋,他扭头看着吵吵闹闹的尚隐,抬手捏了捏鼻梁,靠着酒馆木门皱眉低叹。
“阿隐,你想过没有,万一人家喝的不是酒呢?
更何况现在是我们这些人砸了酒馆,你还要自己报警,是嫌警察来得不够快吗?”
“屁!
不喝酒那他来酒馆干嘛?
看风景吗?
真是搞笑。”
尚隐也冷笑一声,他顿了顿,也觉得心里不爽又皱眉朝刁晏倾抱怨,“再说了,你老替那男的说什么话?
莫名其妙。”
他对刁晏倾的行径颇感无语,为了证明他是错的,就将双手插回夹克衣兜里重新走了进去,拿起了那个压着钞票的玻璃杯,探过鼻子去闻了一下。
刁晏倾看到了他的行径,问他:“闻出来了?
是什么?”
尚隐从小嗅觉都极为灵敏,这杯子里面有没有酒精闻一下很快就能清楚,然而这回他还真有点呆住了,缓缓转回头去,犹豫了一下才终于开口,“是芒果汁……”站在门口的刁晏倾被这个答案听得噗嗤一笑,抬手撩开额前碎发。
“操——!
他神经病啊来酒馆儿喝什么果汁?”
尚隐气得将杯子重重摁回钞票上,朝刁晏倾吼道:“***还笑!
刚刚那男的可是阴阳你跟我是唱戏的啊,你这个唱红脸的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刁晏倾耸耸肩,“没办法,谁让咱们的人先说人家是看戏的。”
尚隐被他这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妈的,都怪这几个没用的东西!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老子的脸都丢尽了!”
尚隐过去在那挨了陈香雨伞抽打的人腿上又补踹一脚。
“啊嘶——隐哥我错了!”
那人赶紧连滚带爬地向他讨饶。
尚隐发火把人教训了一通勉强算是出了口气,这场闹剧到这儿也就这样结束了。
警笛声从巷子外的马路上传来时他们几个便都上了各自的车西散逃离,首到尚隐跟刁晏倾将车骑进了一栋公寓楼的后街里才停下。
“我可不想再被那帮警察带去做笔录了,问东问西啰嗦得要死。”
尚隐摘了头盔,甩了甩头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来点燃深吸一口,他将头转向自己的身后——刁晏倾正跨坐在摩托上低头用手机打字,屏幕映射出的冷光照在了他深邃的眼部轮廓。
“干什么呢晏倾。”
尚隐夹着烟尾,吐出一口缭绕白烟,消散在冷空气中。
“没什么,回一下我女朋友消息,刚才在酒馆里没顾上。”
尚隐叼着烟,将车退后些许,“噢,差点忘了,对了,你跟你对象谈多久了?”
“两年半?
我也忘了,反正两年多了。”
刁晏倾似乎自己也不太确定。
“那挺久了,我这两年女朋友都换了好几个,有的连名字都记不清了。”
尚隐叼着烟朝他笑笑。
他们都晓得刁晏倾有女友,据他本人说是网上打游戏认识的,因为对方性格讨喜就谈上了。
但没人见过照片,也没听过对方的声音,有时候尚隐都怀疑他是不是被人给骗了。
刁晏倾终于按灭屏幕,将手机收回口袋,“今天砸酒馆的事,你爸那儿想好怎么交代了?”
尚隐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将未燃尽的香烟丢在了地上抬脚碾灭,语气很是无所谓。
“我跟他有什么可交代的,反正就算***了杀人放火的事儿他这个当老子的都得给我擦***。”
“这种话你说说就算了,我跟你十多年的朋友了,真心劝你还是别太玩得太过头,还有你现在这个女朋友魏雅雅,像这样蛮不讲理的时候你也不要再总是太惯着她。”
“哎呀,你怎么跟我姐一样话这么多。”
这番劝导听得尚隐心烦,白他一眼,“我知道了,行了吧!”
不懂他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刁晏倾也不再劝他什么了,“你等会儿还打算去哪儿吗,用不用我陪你一起?”
天上飘了一点雨以后也没再接着往大下了,但空气依旧泛凉,地皮湿了一层。
尚隐摆摆手将头盔重新戴在了头上,“被你教育的没心情野了,等会儿我自己骑车溜一圈就找我女朋友去了。”
“行吧。”
刁晏倾拉下了护目镜,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哦对了阿隐,我刚想起件事儿来。”
尚隐停下车回头看他,“什么?”
“明天的训练营你记得别再迟到了,早点儿过去。”
“张叔叫你告诉我的?”
“对。”
尚隐有些不悦地嘟囔了一句,“他屁事真多,行了我知道了。”
“嗯,那我先走了。”
听着远去的摩托车声响,尚隐将手机掏了出来。
微信里面这几天张叔张世平狂轰乱炸给他的消息他还一条没看,坐在车上的他低头凝视着那红圈里的数字而犹豫着伸手到底要不要点开,可是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没选择看,又重新收回进了口袋里。
尚隐转动车把,压低了身子骑车离开了公寓后街。
……通往蓉州南郊的偏僻公路上,陈香驾驶着宾利,驶向远离尘嚣的林间。
前行十几公里后在道路旁便出现了一条极其不引人注意的小路。
陈香驶了进去,沿途又穿过了一片十几米高的树林,往里深入了大概一公里后便抵达了一座庄园的黑漆大门前。
门扉高大但略显陈旧,似乎有些年头没有好好维护的样子。
陈香的车子没停多久,那大门便缓缓向两侧开启,远远隔着空荡的人造景观与寂静异常的欧式花园,他一眼就望见那栋哥特式主楼外的几扇古老落地窗,以及从中透出的几缕暖色柔光。
从他的车进入庄园时便有一条体型矫健的成年黑色杜宾犬从花园的方向犬吠着冲了过来,在它锋利的獠牙上挂着骇人的口水一路跟着陈香的车跑去了主楼。
他随手将车停在门前,下车时那条杜宾摇着它的短尾冲到了陈香的脚边,张嘴吐舌,伸长脖颈,期待久未归来的主人抚摸它的头顶与那对精致优雅的立耳。
可惜,它的主人下车后仅是整理了下衣物,冷冷瞥它一眼,并无抚触之意。
主楼昂贵的石灰石门廊处,那位中欧面相的金发女佣早己恭候多时。
他刚踏上门前石阶,女佣便为他打开了正门。
陈香步入玄关后,身材挺拔、梳着背头的老管家亲自上前为他解下那件骆马毛外套,搭在了自己的小臂上。
“Wo ist er?”(他人在哪?
)陈香用一口流利的德语询问他。
管家知道他在问谁,向他礼貌回道:“Der zweite junge Herr erwartet Sie im Arbeitszimmer.”(二公子正在书房等候您。
)“Verstanden.”(知道了。
)陈香微蹙眉头。
管家持衣鞠躬退下后,陈香迈步去往一侧的旋转楼梯,熟稔地登上了三楼,在穿过了一片欧洲中世纪的水晶天顶走廊后又继续往里深入。
三楼最深处是一间极为宽阔的书房,书房的墙壁处伫立着可称之为高耸的中古书柜,里边露出来的书脊琳琅满目,整整齐齐分门别类排列其中。
陈香刚进门抬脚踏上了羊皮地毯,再往里经过转角处的书柜,恰在此时,一只轻盈飞动的纸飞机不偏不倚撞在他心口,随即向下坠落。
陈香伸手接住,顺着纸飞机而来的方向望去。
那顶着一头半干的乌发,身披一件深墨色丝绸睡袍的男人,正慵懒的半躺在书桌后的宽大座椅里。
深色的睡袍也难以掩盖他那身极为匀称、肌理分明的身躯。
身处于此静谧之地的他像一只血统纯正的吸血鬼,携带着生人勿近般的高贵和冷艳,却在此等候着误入其孤堡的可怜旅人。